作者：九式逸闻机关
没有回应。
已经归于泡沫梦幻的世界里，只有火焰轻响的声音。
似乎是倾诉，似乎是叹息，又似乎是水滴坠地的响动。
第三十五章 在剑刃交接前握手吧
“前辈……还真是手下留情啊。”
剑刃割开了革制的掌部，割开了皮肤，鲜血不住地从残破处涌出，像是在被漆黑的剑刃所吸引，又像是在抗拒着这种吸引，摇摆不定，最后只是普普通通的顺着手腕流下，将洁白的腕甲染上点点艳红。
“……比我想象的要慢得多，只能打六十分。”
露尼西亚用手掌死死攥着黑色巨剑的剑尖，从她的表情来看，从她那不断颤抖着的手臂来看，毫无疑问是带上了十二分的力气。无论赛斯汀抱着怎样的心态，她那轻描淡写插下的巨剑始终未能再进一步，被手掌紧攥着，连带着一起不断颤抖。
她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似乎眼前的事情只是理所当然，只是预料之中的一环。
“比以前更严苛了，剑法也是。”
哪怕手掌几乎被整个划开，露尼西亚的脸上依旧没有露出半点痛苦的表情，仅仅是声音之中的些许颤抖和额头上不停冒出的冷汗透露出了她的状态——被“厌世者”造成的伤口不但会导致弱小者的生命不断流逝，还会让创口处的痛感十倍百倍的增幅，再加上剑刃始终在血肉间摩擦，让创伤一点一点的加深，这种痛苦几乎是指数级的增强。
她之所以还撑得住，还没有就这么昏厥过去，无非是因为她不愿意在自己敬爱的前辈面前失态。
“是吗？我觉得这种程度只能叫勉勉强强。”
话语里不带感情，动作上亦然。
就像是解开了什么枷锁，赛斯汀的双手猛地向下一按，连带着剑尖一齐突破了露尼西亚单手的防线，径直扎向她的咽喉，将她的左手几乎横着切成两半，挡无可挡。
剧烈的痛苦从手掌上传来，放大了十倍百倍的痛感几乎让露尼西亚瞬间昏迷过去，然而意志和经验鞭笞着她的精神，让她勉强只是眼前一黑，而没有真的失去意识
在一般的战斗当中，就算只是一瞬间的意识溃散，也有可能会导致状况的急转直下。
这种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当！
靴底重重踢在黑色巨剑的剑身上，几乎被横着切开的左手握住了剑尖，以其作为支点撬动了整个身体，哪怕眼前一片漆黑，哪怕五感根本接收不到“痛觉”之外的任何信息，露尼西亚依旧凭借着失去视觉之前残留的印象，在几乎无法感知到外界只能沉浸于痛楚的刹那间做出了反应。
——还没完呢！
在身体停滞于半空的一瞬，露尼西亚狠狠一脚踹向了赛斯汀的脑袋！
没有头盔的保护，没有力场阻隔，露尼西亚完全有信心在这一击之下将她的脑袋直接踢裂，再不济也能够让她的颈椎折断，同样能够一击致命！
“……还不错。”
没能奏效。
靴底和腕甲激烈碰撞着，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赛斯汀在生死一刻的瞬间，轻描淡写的接下了这一击。
当然，不管怎么想，眼下这种半吊子的反击都不会奏效，也自然没可能得到赛斯汀的赞许。金色的瞳孔捕捉着每一处微小的细节，露尼西亚的肌肉运动、露尼西亚的呼吸、露尼西亚的心跳与血流，这些几乎不可能靠着目视来捕捉的东西在这只眼睛面前一览无余，也正是因此，赛斯汀几乎一下子就判断出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她的赞许是留给“下一刻”的。
当——！
“伸冤者”与“厌世者”又一次撞在了一起。
刚刚的一脚不过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让调整自身、安全度过因为疼痛导致的意识模糊期，并且让赛斯汀露出破绽，作为战斗中的一瞬来说太过短暂，却能够让自己有机会重新拾起剑刃的破绽！
——挡下来了？！
露尼西亚对自己刚刚的那一击非常有信心，对于角度、时机、速度和力量的把握都可以称得上是接战到现在为止最妙的一剑，她并不指望这一击能够重创甚至仅仅是伤到赛斯汀，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划痕，但也应该能够让她挪腾闪避，而非是采用技术含量更高的以剑格挡——考虑到赛斯汀在露尼西亚记忆力留下的印象，露尼西亚觉得，只要能够让她采用并不那么符合她个人偏好的“闪躲”，这一手就算她赢了半子。
然而她居然分毫不差的用剑挡了下来，这实在是有些出乎露尼西亚的预料。
露尼西亚并没有感到太过失落，毕竟她已经实现了目的，再纠结于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难免会让思考出现偏差——她已经在几下后空翻之后拉开了和赛斯汀之间的距离，不用再担心极近距离下会被完全压制的问题了。
对方可是无论经验、技术还是体能都远胜于自己的强者，在极近距离的贴身肉搏下，“意外”之类的外部干扰会被降低到最小，在这种情况下露尼西亚实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摆脱劣势的可能性，相对来说，拉开距离之后以剑相抗，胜机本质上也没有增加多少，但总比完全没有要强。
“虽然看的不甚分明，但刚刚的战斗里，前辈只用了‘混沌’派生吧。”
“……你想说什么？”
赛斯汀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话语里也依旧只有冰冷的意味，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即使如此，明明对方看起来根本无所谓，露尼西亚的脸上却是挂上了些许温和而细微的笑意，就像是看到事情有了什么转机一样。
曾经，露尼西亚还是光辉神庭唯一的秘密圣女，依旧在中央圣堂之中学习和生活的时候，不止一次有机会和全力出手的赛斯汀进行实战对抗练习。当然，排除掉赛斯汀为了教学而故意拖长时间的情况，其他时候露尼西亚几乎撑不过三个回合就会落败，即使如此，露尼西亚还是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手和交谈之中了解到了赛斯汀引以为傲的剑技。
“死灭剑”。
哪怕是在强者云集，平均水平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教廷歼灭部队“黑之静谧”之中，也仅有二人最终成功练成，仅存在与传说中的剑技。
“死灭剑”总共分为三种派生，根据赛斯汀的说法，只有将这三种派生全部掌握的人，才能够被称作拥有登堂入室的水平，只能掌握第一套或者前两套派生的人根本不值一提。
据赛斯汀所诉说并展示的内容，“死灭剑”的三套派生分别被称作“混沌”、“复仇”与“残响”，在这之中，“混沌”和“复仇”派生几乎每一个隶属于“黑之静谧”的成员都有所掌握，而第三种的“残响”派生则在史上也只有两个人成功学成。
一位是“死灭剑”的创造者，单独侍奉黑夜与静谧之女神的依文洁琳。
出生在第五历时期的她一手创立了“黑骑士”这种圣武士的分支，被誉为女神之剑、黑骑士的始祖，也正是因此，后人对她的尊称也亦是“黑骑士”。
另外一位，现在便站在自己面前。
光辉神庭现在的“技”之顶点，露尼西亚的教官，曾经的“黑之静谧”队长，不知所踪的流亡者。
“黑召刃”赛斯汀·佩兰西汀。
第三十六章 混沌的曲调
脚步，快速前踏。
双腕，灌注全力。
枷锁，悉数解除。
几乎无可挑剔的起手，作为剑技来说，是足以让大师眼前一亮的高水平。
就像是回应着露尼西亚的全心全意一般，蚀日的光辉洒在银白的剑身上，折射出淡淡的橘色光芒，剑刃震颤着空气，仿佛在吟唱着欢悦的曲调。
——当！
剑刃相接，白色与黑色激烈碰撞，而后瞬息间各奔东西。
仅仅是一次的接触，就已经让赛斯汀的表情变了几分。
不再是那种仿佛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一般，灌注着冷漠和淡然，仅仅是为了残火而奔走的表情，一些本不应该存在、本该被无限压抑的情绪逐渐撑开了那破碎不堪的伪装，撕裂了那只是因为一次见面就变得残破的面具。
那些唤作凝重，亦可以唤作喜悦，五味交杂的情绪粘稠的搅拌在一起，恰如她手中挥舞的剑技。
“混沌”。
——当！
剑刃与剑刃再一次交错，发出悦耳的共鸣。
并非是天地万物都会为这清脆的响声感到喜悦，以剑刃交界之处为中心，无形的气浪宛若狂风般席卷而过，碎石纷飞，残存的些许玻璃也被粉碎。无论墙壁还是街道，都变得宛若雨后天晴般的清爽干净，似乎是在为她们之间的交手而庆贺，为她们之间的共舞而自觉让步。
哪怕刚刚的一击已经带上了几分力气，哪怕刚刚的一剑已经有了“混沌”式的几份真意，那种暗含诡谲的怪异剑路，倘若是寻常的对手，倘若是剑刃当中没有意志暗藏的对手，恐怕已经败下阵来，毫无再起之力。
露尼西亚的白刃依旧沉稳不变，毫无压力的接下了这角度诡异的一斩。
在这一刻，赛斯汀已经完全明白了。
她所面对的她，那个自己曾经认为青涩而时日尚浅，还没有能力独当一面的她，所说的一切皆非戏言，她完全有资格，有能力，并且是出于自身的意志而说出了那样的话语。
“如果我能将‘复仇’和‘残响’也一并接下来的话，就请告诉我。”
——告诉我一切，那些我所不知道的，那些我所希望知道与不希望知道的，那些被独自背负而不愿意与我分享的，无论那些是什么，我都愿意去倾听，即使这意味着另一份本不属于我的负担。
这不是一种傲慢，亦非无知，这仅仅是出于对自己成长的自信而做出的判断，无可反驳。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
——当！
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刚刚还彼此相接彼此较劲的黑白双刃突兀分开，黑色的剑刃几乎毫无间隔的再次斩出一剑，角度更加诡异，速度与力道也更胜以往。
冷汗从额头滚落，明明眼神认真而专注，露尼西亚的嘴角却是挂起了笑容。
——当！
黑白的剑刃再次交接。
角度更加怪异，明明上一秒还在视线之中的黑刃，下一刻已经来到了身体的斜后方，无论是在直觉上还是在视线的判断上都近乎防无可防。
这便是“混沌”式派生的精髓，以大开大合而无法预估的诡异剑路，将自己的所谓“规律”全数打乱，让自身归于混沌，从而在敌人完全无法预估的角度将其撕裂，宛如魔龙之颚，阴影之牙。
而在修习“死灭剑”的诸多强者之中，仅有极少数能够以双手巨剑来施展这套剑法，经验上的不足、技巧上的迟钝、判断上的滞后与肉体上的欠缺，每一条都让他们仅仅能以长剑、直剑、刺剑来旁窥真理，而无法真正把握住“黑骑士”依文洁琳的精华之处。
这种缺憾并不存在于赛斯汀的剑刃上。
她是强者，是仅仅以气势便能震撼云海、撕裂大地的强者。
正是因为这种原因，她对于这一次的赌约也显得相当有自信，哪怕她仅仅使出了全部力量中的片鳞，她也依旧觉得自己能够轻松取胜。
这同样并非傲慢，亦非无知，仅仅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信任。
这种信任如今产生了丝丝裂痕。
刚刚的那一剑，就力量而言依然是束手束脚的状态，就技巧而言却毫无疑问已经是“混沌”式的极意，堪称绝对无法预估之剑。
在赛斯汀本人看来，应对这一剑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应对，通过调整体态之类的方式确保自己不至于被一剑毙命，通过以伤换命的形式在吃下攻击的同时完成反击——这不仅仅是赛斯汀的个人观点，同时也是“技不如人”的情况下很多时候能够采用的最优解。
对于“技术均等”的情况呢？
那么就会像现在这样。
双手因为过于迅猛的力道而微微颤抖，虎口在一次又一次的交接当中早已变得麻痹开裂，即使如此，即使看起来狼狈不已，露尼西亚依旧是稳稳当当的接下了这一剑。
——为什么会这样呢？
思绪飞速运转，考量着这个问题下可以用于解答的种种答案，当然这些活动与迟疑都仅仅存在于脑海之中，并列存在的还有用于抑制力量的理性，至于本能，那种东西自然是排除在大脑之外，无论大脑如何思考，肌肉都会顺应着斗争的本能自己行动起来。
“混沌”的剑刃一次又一次斩出，却一次又一次的被白刃抵挡住，兵刃交接的声音也从最开始勉勉强强变得越发清脆而悦耳，这毫无疑问代表着露尼西亚的熟练度正在不断提高，以至于能够越发娴熟的将其格挡。
这种情况对于赛斯汀而言可以说完全不妙。
“死灭剑”的三种派生实际上都没有明确的招式，其重点在于体悟其精髓，而后从精髓之中自行创造出所谓的“招式”——只要能够正确而完满的领悟每一式的思路，挥出的每一剑便自然都可以称之为“招式”。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如果面对的敌人同样能够完美掌握住“死灭剑”的思路，就很容易会出现眼下的这种状况：不管怎么变招，其结果都在对方的预料之内，从而无论如何挥剑都无法突破对方的防御，除非使用远超对方反应和体能的力量与速度，或者引入招式之外的因素。
赛斯汀绝对不会这么做。
——要是这么做的话，简直就像是我自己认输了一样。
有过人之处者，往往也会在某些方面有过人的执著，说得难听点也可以叫偏执。
至少在这一次的赌局之中，赛斯汀宁可失败，也不会愿意用这样的方法取胜。
——是因为我给小公主演示过剑技？还是说，她已经成长到了可以在短短几次交手中领悟“混沌”式的精髓？
——应当是两者都有。
“……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她的言语不再如同之前一般冰冷刺骨，反复地挥剑让那冰冷的肉体再次温暖起来，相应的，她的表情也不再那样僵硬，挂满冰霜，一如她的语气一般，她完全不打算继续隐瞒自己的喜悦之情，哪怕那只是难以察觉的一点一滴，
“多谢……夸奖。”
露尼西亚的嘴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并非是她的心情不够愉快，正相反，能够完美接下赛斯汀的一整套“混沌”式连续剑，这种场景哪怕是在她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不曾梦见过，只不过心理上的紧张终究难以抑制，令她额头布满汗珠，令她声音微微发抖，令她双手不住打颤。
——奇怪，我以前的水平有这么高吗……？
技术上而言，露尼西亚并不觉得自己的剑技比之以前有多大进步，如果单论剑技方面的话，她认为靠着以前自己的水平也能够将赛斯汀的这套连续剑一一破解。
当然，仅限于技术上。
如果再考虑到赛斯汀那即使未出全力也依旧远超正常人的体能、力量和灵敏的话，露尼西亚毫不怀疑，以前的自己会非常迅速地落败下来。
哪怕大脑能够反应过来，手脚的速度也不一定能够跟上赛斯汀的节奏，哪怕速度上可以靠着预判来进行弥补，那无论巨龙还是要塞都无法抵挡的巨力也绝对能够将自己摧枯拉朽般的压倒，就刚刚的交手来看，即使赛斯汀始终没有动用过全力，露尼西亚依旧能够感受到，她的力量比起离开之前又变得更加强大了。
——自己的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管怎么想，都应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什么导致了这一结果。
具体而言是什么呢？
如果将这段时间的异常情况一个个回顾一遍的话，其实也没有剩下多少备选项。
一者，是自己死了一遍，又被救活过来，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二者，是遇上了橘色火焰凝聚而成的女生，虽然用着自己的面孔，却毫无疑问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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