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虎鲸
第七十六章 如实相告
安静,难以形容的安静。
蒙德拉贡面无表情地说出这番可谓跳脱的话,无疑是彻底打破了原本还能算得上正经的话题。
而看她的样子,似乎并没有自知。
“那个……蒙德拉贡啊,”看着丝毫没有察觉到气氛违和的蒙德拉贡,阿曼多不禁开口试探道,“我知道你可能对假期和资薪这件事很在意,但我们现在在聊正事,你可不可以……”
阿曼多说到一半,对着蒙德拉贡挤了挤眼睛,希望对方能明白他的意思。
“恕我冒昧,奥斯维德参议员阁下,这件事已经拖了很久了,我需要休息,”但不幸的是,不论蒙德拉贡是否读懂了他的眼神,她都对此给出了否决的态度,“况且,我也算是总统阁下的直属人员,理应有权留在现场。”
“可……”
“嗯?”阿曼多还未来得及作出回应,德利尔先眯起了他那双醉醺醺的眼睛,盯着蒙德拉贡,许久,才来了一句,“你谁来着?”
“给我去醒酒!”
阿曼多总算忍受不了了,他猛地上前,将瘫倒在沙发上的德利尔托起,架着他走向卫生间。
于是,现场只剩下了科什埃与蒙德拉贡二人。
“……”
比方才更加安静的氛围萦绕在这间寝间里。
听着蒙德拉贡那平缓的心跳,科什埃将视线投向窗外,望向那因被云层笼罩而黯淡无光的天空。
“蒙德拉贡,对吧,”许久之后,见阿曼多与德利尔依然没有从卫生间出来,再也无法忍受寂静的科什埃回过头,看向蒙德拉贡,“这个是你本身的名字?为什么要以铳械的名字命名?”
“是的,尊贵的叙拉古君主,”蒙德拉贡点点头,将一只手置于胸前,说道,“在我所拥有的记忆中,这便是我的名字。”
如机械般的反应和回答,从未发生过变化的心跳频率,不禁让科什埃微微皱起眉头。
“直接称呼我为科什埃就好,不然太繁琐了,”于是,科什埃尝试继续打探消息,“那么,你先前说你是隶属于总统的一名‘士兵’,这其中又有何种意义?”
“回科什埃阁下,正如字面意思,虽没有关于此事的记忆,但我只知道,我需要听从总统阁下的命令,像一名士兵一样服务于总统阁下,这就像是一条铁令一般,铭刻于我的脑中。”
蒙德拉贡如实相告,可这番用平淡语气说出的话,却再次引发了科什埃的疑问。
虽自称为德利尔的‘士兵’,但蒙德拉贡却连最基本的察言观色都不会。
那始终平缓的心跳,即使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他的心跳频率也不可能长期处于同一幅度,而蒙德拉贡却就像是一台依靠齿轮运行的机器,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运作方式。
而且,在刚刚这么一段简短的问答里,蒙德拉贡的口中反复提到了一个词。
记忆。
眼下的种种,无时无刻不在告诉科什埃,眼前这位名为蒙德拉贡的女人,似乎并不是什么正常人。
“记忆啊……”科什埃思索着,他在自己的脑海中检索着各种可能性,最后,如同灵光一闪般,向蒙德拉贡问道,“蒙德拉贡,可否告诉我,你是不是与莱茵生命——”
“咚。”
科什埃问题还未问出口,卫生间的门打开的声音将他和蒙德拉贡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只见阿曼多正架着德利尔向这边走来,德利尔看上去清醒了不少,只是那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现在却散乱地贴在额前,并且沾满了水珠。
看着他的这副狼狈样,科什埃甚至怀疑,阿曼多是否直接将他的头摁在了水里。
“抱歉让你见丑了,科什埃,”阿曼多的脸上挂着有些尴尬的笑,他扶着德利尔回到沙发旁,并且自己也坐了下来,“不过现在,我们也该谈正事了吧,总统先生。”
“额……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了……”德利尔向后仰倒在沙发靠背上,一边说着每个喝酒的人都说过的决定,一边用手掌捂着自己疼痛的脑袋,“我们前面讲到哪儿了?”
“准确地说,我们到目前为止,还处于什么都没有聊过的状态,”或许是依然对蒙德拉贡感到疑惑的原因,科什埃看上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向蒙德拉贡那边瞥了一眼,随后对德利尔说道,“从我进入这间寝间开始,您就一直拉着我喝酒,德利尔先生。”
“啊哈,哈……那还真是丢人啊,”德利尔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似乎是在笑自己的囧态,但他也确实没有什么架子,只是随意地摆摆手,便将这个话题过渡了过去,“那么,让我们开始正题吧,科什埃老弟。”
第七十七章 存在主义
“嘀嗒,嘀嗒。”
墙上时钟的指针发出规律的摆动声,昭示着时间的流逝。
科什埃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听着德利尔说那所谓的正事。
“其实今天对老弟你的接待,并不只是为感谢你将小女从莱茵生命带出一事,”醒了酒之后的德利尔看上去正经了许多,虽然没有再做出搂着科什埃的肩膀之类的举动,但嘴上的称呼却没有任何变化,“我希望……老弟你可以和阿曼多这小子,达成正式的长期合作协议。”
“总统先生?”
科什埃还未作回应,阿曼多就先表现出了不解的态度。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阿曼多,”德利尔太瘦打断了阿曼多即将问出口的问题,继续说道,“这件事我已经想了一整晚,是在衡量过利弊之后,再做出的决定。”
“可是……”
阿曼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自从他踏入政界之后,他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官方了起来,尤其是生活上交集的减少,使得他常常猜不透父亲的想法。
“……在我决定是否要接受这一建议之前,我需要先知道,为什么是我?”
科什埃并没有阿曼多那么惊慌失措,即使是面对这种接近于两国交好性质的提议,他也没有轻易做出回应。
“或许老弟你自己并不知道现在的你到底有多出名,但是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如今想与你交好的国家或人,可不止我一个,”德利尔笑了笑,仿佛科什埃问了个非常愚蠢的问题,“在半年内就能稳定叙拉古政权的年轻君主,面对拉特兰军事统帅的针对,依然能反将一军的万国会议参与者,不论在谁看来,都可谓是一个赫赫有名的兴起之秀了。”
“类似的话,我已经听过不少次了,德利尔先生,”对此,科什埃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沾沾自喜的态度,他继续说道,“不过既然您这么说了,那么我大概也能理解您的想法,剩下的问题则是,为何是让我与阿曼多达成合作,身为总统的您,不应该更有代表性吗?”
“因为,我已经决定辞去总统的身份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阿曼多,连科什埃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唯有站在一旁的蒙德拉贡,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何吗?”
科什埃有些不理解,据阿曼多所跟他说的,德利尔已经在政界混了十余年,总统的位置更是来之不易,岂是说不要就不要的。
“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科什埃老弟,”德利尔并没有立刻做出回答,相反,他又向科什埃抛出了一个问题,“当你面对昔日的仇人,却发现他已经悔改,且拥有了新生活时,你会怎么做?是复仇?还是选择原谅?”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答案吧,”科什埃眉头微皱,德利尔的提问让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不过如果真的要我给出一个答案,以前的我或许会选择原谅,现在的我,会不留余力地将复仇进行到底,否则仇恨这东西,只会越来越深,后患无穷。”
“说的好,”德利尔点点头,似乎对科什埃的回答感到满意,但紧接着却露出了愁容,“早在十年前,我和妻子一同进入了哥伦比亚政坛的门槛,初识政界的我们并不知道这条河到底有多深,以至于在九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所提出的一项提议,触犯到了某个议员的利益,并使我得到了报复。”
“您的妻子的离世,是出于政治斗争的缘由。”
结合先前阿曼多所说的过往,科什埃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是的,我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才得以知晓整件事的真相,以及杀害我妻子的那名议员的身份,又花了两年时间,在爬上总统的位置后,为一切可能发生的情况留下后路,”德利尔顿了顿,暗暗叹了口气,“然后在前不久,我找到了那个人,却发现早在我妻子离世后不久,那名议员就退出了政坛,隐居乡下,而在我面对面质问他的时候,我看见了他如死水潭一般的眼睛,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确实有那么一刻,我原本的决心松动了。”
“那么,您选择了什么呢?是复仇,还是谅解?”
听到这里,现场已经成了科什埃与德利尔两人的独角戏,阿曼多早已因为德利尔所说的这些他从未知晓的事情,而陷入了沉默之中。
“‘复仇这盘菜,凉了最好吃’,我记得叙拉古有这么一句话,可当我完成了这场迟到九年的复仇之后,才发现,复仇这件事总是会被高估,人们总期望它会奇迹般地抹去悲痛,可事实并非如此,”德利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用手抚着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才说道,“在完成复仇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这九年来的所有努力和执着,都是以我妻子的死为动力的,甚至连总统的地位也是如此,而当仇人死去时,我那颗悬着的心却迟迟落不下来,仿佛在顷刻间失去了大部分自己存在着的意义一般,失意,迷茫,压抑,辗转反侧,连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决定辞去总统的身份,”此时,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科什埃却皱起眉头,对德利尔的决定做出了反驳,“要我说,这并不是什么理智的抉择,当初我坐上教父的位置时,起初的动力也是复仇,而在复仇完成过后,为了我的家族,为我的国家与人民的安定,我选择了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
“不,老弟,我和你不一样,”但德利尔也只是摇了摇头,眼中布满落寞的神色,“当我如今空闲下来,终于有时间静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时,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看见了一个老人……况且,我对这个国家并没有多少感情,这个国家留给我的,只有每日的算计和争斗,每个夜晚的自责和自负,即使我想在其中找到一些好的方面,却也寥寥无几,既然如此,不如一甩手,得个清净自由,这对于一个陷入存在主义危机的中年人来说,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那么,您又怎么能保证阿曼多能成为下一任总统呢?”科什埃微微仰起头,在确认了德利尔心意已决之后,他问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如果只是一个下议院的参议员,其代表性应该也是不够大的吧。”
“我会在最后的任职阶段,将阿曼多提拔进上议院,他本就是终身议员,所以这一步并不算困难,”德利尔也知道,以阿曼多现在的身份,是完全无法代表哥伦比亚与任何人或势力进行建交的,于是解释道,“而在这之后,我也会尝试和其他政府部门以及军方进行会谈,交涉,至于接下来的路,就得靠阿曼多自己了。”
说话间,德利尔不由将目光投向了阿曼多那边,眼中蕴含着复杂的神色。
这几年间的忙碌并没有消磨掉他对家人的爱,就像他一直以来从未忘记过希普卡,亦如他现在准备将大任交由阿曼多。
“父亲……”
阿曼多哑言,他不知该作何表态,只能低下头,为自己先前对父亲疏忽家人的看法感到羞愧。
看着眼前这对父子,以一种从未想过的方式重新认识了对方,科什埃也不由得露出一副欣然的表情。
想当初,他与自己的父亲尤利西斯也是这般,迫于身份与修养,从未将自己的爱放在明面上,同样也由此产生过一些误会。
虽说他与父亲间的误会早早就解除了,但之后不久,父亲便也去世了。
不过德利尔与阿曼多这对父子,或许能得到更好的结局,接下来有德利尔的教导,阿曼多与总统位之间的差距,很快便也会缩短吧。
“您的想法我也已经知晓了,德利尔先生,”想到这里,科什埃站起身,俯视着还有些不确定他的想法的德利尔,直言道,“同样,我也不排斥您的提议,在我处理完私人事项之后,便会着手与阿曼多的长期合作事项,而在此之前,我也会凭借着身为叙拉古君主的经验,指点帮助阿曼多如何去管理国家。”
“这样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德利尔笑了,眼角那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皱纹是那么的显眼,他也站起身,向科什埃伸出了一只手,“这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科什埃默默地点点头,握住了德利尔的手,上下摆动了几下。
或许这短短的相识还称不上忘年之交,但毋庸置疑,他们的心中都已经对对方产生了敬佩和友情。
也正是在这时,科什埃注意到了一旁低着头的阿曼多。
他知道,接下来是独属于这对父子的时间了。
“我在寝间门口等你,阿曼多,不用着急。”
于是,科什埃非常识趣地主动离开了这里,在门口那名管家的注视下,于门外等待着。
只是,或许他忘了把某个不懂察言观色女人也一同带出来。
第七十八章 杀人诛心
科什埃在门口等了很久。
久到连时刻保持着警惕的他都开始有点犯困了,寝间的门才缓缓打开。
阿曼多从门里走了出来,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德利尔则站在门边,送他离开。
“科什埃,”阿曼多抬起头,眼睛微微泛红,“让你久等了。”
“花点时间陪自己的父亲,等多久都无妨,”科什埃无所谓地摆摆手,随后又看向德利尔,“那么,德利尔先生之后有何打算?”
“嗯……我已经提前拟好了将阿曼多提拔进上议院的合约,届时会直接派人送到下议院,接着,我今晚就要去与更为官方的人对总统的名额一事,进行协商,”德利尔缓缓地舒了口气,好似想到了什么让他如释重负的事情一样,“明天,在签完退任书之后,我可能会抽时间去看看希普卡,希望你不要介意,老弟。”
“当然不会,德利尔先生,”科什埃笑了笑,奥斯维德一家,确实让他见到了不少的亲情展现,于是他打趣道,“在此之后,您就要安享退休生活了呢。”
“哈哈,是可以这么说,”德利尔放声笑了起来,他的脸上带着几分落寞,轻轻地摇了摇头,“感觉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要去旅行,临出发了,我有点兴奋,又有点遗憾。”
“那就把这当作一场新的旅程吧,忘却过往的一切,寻找向往的新生活。”
科什埃从墙边离开,站在了阿曼多的身旁,如此说道。
“我会的,”德利尔抬起手,手指揉搓着自己的额头,仿佛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也只是这么说道,“那么阿曼多这小子就劳烦你多加指导了,科什埃老弟,我也该收拾收拾,准备好退任的说法了。”
“嗯,等到您想来见希普卡的时候,我们再会面,总统先生。”
简单的告别后,德利尔便回到了门里,科什埃与阿曼多则向总统府外走去。
一路上,阿曼多都显露出了一副烦恼的模样。
“怎么了,阿曼多,和你父亲聊得不愉快吗?”
见此,科什埃问道。
“不,并不是这样,”阿曼多摇摇头,心事重重地回应道,“我只是有一种感觉,明明时隔多年,父亲总算与我坦诚相待,本该是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拉进的状态,可不知为何,我感觉……他比起之前来说,于我的距离却更加遥远了。”
“是因为他选择了退休吗?还是他想让你来接手总统的位置?”
科什埃闻言,猜测道。
“不,我也不清楚……”阿曼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甩甩脑袋,把这种奇怪的想法抛在脑后,“比起这个,或许我现在更应该好好想想,该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总统。”
“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见阿曼多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科什埃便也不再多问,转而提议道。
“如果你愿意指导一二,我洗耳恭听,”对于这个提议,阿曼多自然也不会客气,不过他也同样提醒了科什埃一下,“哥伦比亚的总统是依靠民众投票选举得出的,所以我最需要了解的,就是如何提高自己在民众中的支持率。”
“之前,你给了我不少的帮助,无论是亚瑟怀尔德的情报,还是与莱茵生命有关的信息,或许现在,正是该由我给你一些建议的时候了,阿曼多,想要提高民众的支持率,这一点其实并不难,你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在总统府的门口,科什埃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看着随他一同停下的阿曼多,平淡地说道,“走到民众中,让民众来指引你,他们通常会在潜移默化中给你想知道的答案,告诉你他们想要什么,但也要切记一点——坦诚相待,如果你想得到正确的答案,那么你也得给予他们正确的问题,毫无保留的真相。”
……
夜晚,德利尔换上了一身便服,他戴上一顶宽檐帽和一副手套,俨然一副伪装出行的模样。
“总统阁下,您要出门吗?”
见德利尔如此举动,蒙德拉贡当即背上倚靠在墙边的长铳,做着随行准备。
“今晚就不用跟着我了,蒙德拉贡,”德利尔调整了一下手套的位置,随后对蒙德拉贡说道,“从今以后,你都不需要再做保护工作了。”
“我不明白,总统阁下,”蒙德拉贡闻言,脸上露出不解的表情,“您的意思是,我被解雇了吗?”
“回去吧,回你该去的地方,”德利尔摇了摇头,将手握在门把上,推开了寝间的门,在出去之前,他背对着蒙德拉贡,说道,“如果你不知道应该去哪,就在这里等着,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你的。”
“是,总统阁下。”
蒙德拉贡似乎并不明白德利尔话中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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