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教父 第9章

作者:小虎鲸

  他突然喝下一大口酒,沉重的话语从他嘴里吐出。

  “他当掉了自己的勋章,”吉尔叹了口气,说道,“他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底线,或许,他只是做好坦然接受死亡的准备了。”

  “唉……当年,四国之战结束时,我被派去打扫战场,那时候,我遇到了一只会模仿人说话的鹦鹉,它已经学会了两个单词,当我走近它时,它就高声叫喊着那两个单词,它撕开了我的心,让我无法前进,它叫喊着,‘妈妈’,‘救命’。”

  “您是个军人……”

  吉尔接过了话头,却没敢说下去,因为她眼前是个被战争和感染者身份摧残到体无完肤的人。

  狂暴的雷鸣声再度轰然响起,他的眼神重新聚焦,回到了现在。

  “是啊,我是个军人,吉尔,我为了我的祖国而战,但当我变成感染者时,他们却抛弃了我,”卡俄斯的声音变得愈加低沉,“我曾经笃信乌萨斯的荣誉,但事实证明,我错了,人们歧视我,侮辱我,所以我逃了出来,我想去到一个能让我独自安静的地方。”

  卡俄斯与吉尔对视着,他看见的一双深邃的眼睛,但吉尔看到的是一双已经只剩灰烬的眼睛。

  “吉尔,这就是这个世界,那些老爷和贵族高高兴兴地舞会,开派对,而我们在泥浆和刀剑炮火里求生,我们是可以时刻更换的工具,仅此而已,没有人在乎我们的死活,”他下出了最后的结论,“他们看不起我们,只有侮辱,而没有对一位军人的尊重。”

  “帝王贵族,冠冕堂皇,却也是最无节制地在这片大地上挥洒恶意之人。”

  吉尔的双眼微眯,似乎卡俄斯的故事,令她有些动容。

  “在战场上时,我经常会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敌人的炮火下,退役后,我常常会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路人扔来的玻璃瓶下,但现在,我似乎明白了,”他喝下杯中最后一点酒液,深深地叹了口气,“在我因为成为感染者而被迫退役的那个下午,我就已经‘死’了。”

  卡俄斯用袖管擦抹掉嘴角沾上的酒沫后,似乎就没了继续聊天的兴趣,起身准备离开。

  “卡俄斯,”看着卡俄斯的背影,吉尔突然叫住了他,“你永远是个军人。”

  “是啊,你说的没错,”卡俄斯的手搭在门上,他背对着吉尔,用自嘲的语气说着,“所以我永远都活在战争里。”

  大门被关上,风铃声再度想起,酒吧内也回到空无一人的状态。

  吉尔没有再继续擦拭酒杯,她走向窗户。

  灰色的世界映入眼帘,吉尔打开窗,让雨滴落了进来。

  飞溅的雨珠点在脸上,她放空了自己的思绪。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每个人都要活下去,哪怕是在压迫和谩骂中,也不得不活下去,”她的话语没有人能听到,只是自言自语般,讲给了自己,“希望明年,我还能看见你。”

  雨水冲刷着这座城市,但它会洗去这片大地的不公吗?

  吉尔知道,并不会,它永不断绝。

  点上一杯Death In The Afternoon,释放那些压抑和颓废。

  仿佛自己,已经死在了人生中永远不会遗忘的那个下午。

番外 反舌鸟(Mockingbird)

  夜晚,叙拉古下起了雪。

  这次的雪下的很大,鹅毛般的落雪填满了街道,让叙拉古变成了一个美妙的世界,今天风不大,雪花带来了宁静和美好。

  飞散的雪停在了两个小时后,雪花不再落下,稀稀疏疏的工人进入酒吧,但很少有人会点鸡尾酒,这些糙汉子们会要上一大杯啤酒,然后凑成几桌打牌。

  白色的雪和深灰色的街道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张黑白照片,沧桑而深沉。

  “叮铃铃~”

  风铃悄然作响,又来了一位客人,但他的模样恰恰和那些工人们完全相反。

  西装革履,领带打的笔直,头上的黑色羽毛象征着他的种族,他两手空空,嘎吱声从他脚下传来,那是还没融化的雪。

  喧闹声不间断地传来,他无言地坐在了吧台前的高椅上,将外套脱下,放在一旁。

  “欢迎来到valhalla酒吧,”吉尔停下手里的活,把抹布放好,懒散地靠在吧台上,“请问您想要点什么?”

  他很憔悴,歡骨有点凹陷,黑眼圈清晰可见。

  他微微低着头,时不时转动一下的眼睛里,包含着忧虑,他的肩膀很消瘦,一身黑色西装和白色衬衫,经典的文职人士,但他的肩膀看上去有些过于消瘦了。

  “哈哈哈!我赢了,快把钱拿来!”

  工人们的笑声在酒吧里回荡,一天忙碌过后闲下来聚在一起的他们很开心,很放纵。

  “你好,吉尔,久仰大名。”

  黑色的黎博利朝她点点头,手臂交叉放在了吧台上。

  “我的名气可没这么高,只不过是家快倒闭的酒吧的酒保罢了。”

  吉尔直起身子,看来是位听说过这里的客人,她笑了笑,说道。

  “嗯……水中望月?”

  他好像很犹豫,令人琢磨不透。

  吉尔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思维和情绪,但她也只是看见了一点痕迹而已,他就像一片海,你只能看见最表面的蔚蓝,而下面的黑色深渊无人能见。

  “我觉得,反舌鸟或许更适合你。”

  吉尔淡淡地开口,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而他的动作只有一个,将交叉的双手放平在桌面上。

  “那就如你所说吧,普罗维斯顿,我的名字。”

  他回给她一个微笑,浅浅的微笑在他的脸上是如此忧郁,或许他应该去做个诗人。

  “请稍等。”

  吉尔取出底酒和玻璃酒杯,先把冰块放入酒杯,轻轻搅拌起来,让酒杯冷下来。

  吉尔再从下面拿出一个搅拌杯,加入龙舌兰,绿薄荷酒,然后再是青柠汁。

  随后在搅拌杯里也放入冰块,开始了短促而有力的shake,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拿起搁置在一边的酒杯,倒掉了其中的冰块,然后再将酒液尽数倒入酒杯之中,绿色的酒液好像碧玉,反舌鸟被轻轻推到他的面前。

  “给普罗维斯顿。”

  她收回手,观察着着他的一举一动。

  “反舌鸟,尊重他人,对无辜者的漠视和伤害是一种罪。”

  他说的很轻,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普罗维斯顿体会着这一刻,在他喝下酒的第一刻,喧闹和宁静,工人和议员,酒保和客人,寒冷和灼热,对立而统一,这种割裂感让他感到如痴如醉。

  “想听听吗?”

  普罗维斯顿用手扶住自己的额头,他很疲倦,酒精让他的思维浮出水面,虽然只有一点。

  “我听着。”

  吉尔很感兴趣,这样的一个人又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我的童年,在哥伦比亚,记得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各种英雄的故事,我十分向往那些英雄,”他笑了,笑容就像融化的冰水,“你也许会感到好笑,但事实就是如此,那时年幼的我想成为一个英雄。”

  他喝下一口酒,没有直接吞下去,而是含住,细细的品味着。

  “就跟所有人一样,当我长大后,当我迈入那个光怪陆离的社会时,我埋葬了它,我明白这世界根本没有什么英雄,只有压迫与黑暗,和与习惯了压迫不愿反抗的世人,粘稠的如同沥青般的黑暗,就是属于曾经的那些幻想,最好的坟墓,渐渐地我也变得平庸,变得不再异想天开,变得和那些麻木的人一样,对罪恶熟视无睹。”

  他的眼神逐渐迷离,话语里貌似透露出他的真情实意。

  “再后来,我来到了叙拉古,我见到了那个人,他叫科什埃,你知道他,他的年龄几乎和我一样大,但是,你也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他为自己的父亲复仇,为自己的家族操劳,为这个国家献身,我忽然觉得他就是英雄,英雄!你明白吗?”

  他挥舞起自己的右手,好像在宣告一件极为激动人心的事。

  “我可以拾起我的梦想,我几乎燃烧我自己,我为他提供名单,我给他做事,我在暗中帮助他,我做不了英雄,但他可以,他应该是个英雄!”

  他突然平静下来,清脆的纸牌声传入两人耳中。

  “可我的好友,死在了他的手里,没有悲伤,我只有默哀,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他最脆弱的一面,多么可笑啊,吉尔。”

  他露出一个凄惨的微笑,几乎是在扯动他的脸露出这个僵硬的笑容。

  “这片大地从来都不会容许十全十美的人存在,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个在我眼里所谓的英雄,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是被迫背负了很多东西,把强大展露在我们眼前,才让他的身形看上去是如此的高大。”

  普罗维顿斯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颤抖,就如他的心情,跌宕起伏。

  “我向往的是英雄,永不放弃的英雄,没有软弱的英雄,一个有着仁慈之心守护正义的英雄,但科什埃呢?他变得越发脆弱,越发敏感,而越敏感,就越残暴,他杀了无数人,老人,年轻人,甚至是孩子。”

  他喝干了酒杯中最后的酒液,如同他即将走入末尾的人生。

  “今天,我挖了一座坟,我杀了一个人,把他推了下去,我要彻底杀死他,他抱着他的幻想被我杀了,”普罗维顿斯自嘲般地说了段隐晦的话语,他站起身,披上外套,“我要去见科什埃了,你看,多么讽刺,我该怎么面对他?我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他?我早已习惯隐藏起自己,可我又怎么在一个‘英雄’面前隐藏得彻彻底底呢?又怎么能用连自己都感到违心的话语,去劝说,痛斥他呢?”

  吉尔明白了,他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心话,因为一个即将面对死亡的人,又怎么会再烦心去隐藏自己呢?

  “一个英雄的故事,和一个影子的故事,对么?”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一个还没烧尽的,影子的故事,”他终于放下了手,长长的叹息声就像升起的雾芒,“但旅途终会结束,这个故事也该落下帷幕了,一切都是无用的,我自己知道,或许……我也是时候该接受现实,放弃那所谓的英雄梦了。”

  他拿出几张平整干净的钞票,放在了吧台上。

  相顾无言,只有无尽的感慨和惋惜。

  普罗维顿斯的一生,始于英雄,没于“英雄”。

  没有挽留和不舍,他就这么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就像当初帮助科什埃时一样,凭着自己仅存的冲动与热血。

  但现在的他,只余下了悲愤和愤恨。

  吉尔回味着普罗维顿斯的故事,除了惜别之外,对于他而言,或许更多的是一种“成全”。

  世道变了,他还没变,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动手吧,科什埃。’

  一声枪响,被白色的雪花吞没。

  灰蒙蒙的十一月刚走了一个小时,白皑皑的冬天,要来了。

第一卷 最后的黄金纪年

第一章 喀斯喀特

  浓雾与火焰包围了城市。

  企图逃到城市外围的车辆堵死了离开的道路,铁路亦被拦截封锁。

  街道的尽头,赤身裸体的少年跪在那里,火焰如同镣铐一般在他的手腕上燃烧着,一头丑陋的猛兽展现在他的身后,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咆哮着。

  猛兽仰头发出的怒吼几乎要震碎云层,鲜红的血月随着它的呼号而升起。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仅一会儿的时候,火焰便遍布了整座城市。

  怪物一旦出现,便永远存在,即使毁掉了世间的一切,也毁灭不了自己。

  少年跪在祭坛上,身躯忍受着灼烧的痛苦,火焰攀上了他的身体,似是要将他也一并吞噬,包围了他。

  意识开始模糊,怪物已经完全脱离他的控制,他仿佛看见了一只全身缠绕着锁链和火焰的狼,抬起了丑陋的头颅,猛地回头,扑向了他。

  他害怕地闭上眼,却没有感受到被撕裂的感觉,睁开眼,看见自己的双手已经变成了利爪,他想呼喊,口中却只传出了痛苦的哀嚎。

  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燃烧殆尽,他却还在继续燃烧着,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奋力伸出了化作爪子的手臂,伸向天空,仿佛在向谁求救。

  曾对我伸出过手的那个人……

  奢望也好,救救我吧……

  救救我啊!

  ……

  睁开眼,入目的是熟悉的巴洛克式吊灯。

  他从床上爬起身,呆坐在那里,阳光透过彩窗,照在他凌乱的头发上。

  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