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没了疯约翰这个陌生人在场,蕾茜儿立马放松了许多,原本一丝不苟的标准营业式坐姿都松懈下来,不复人前的优雅从容姿态,恢复了平日的慵懒。
她整个人都软绵绵地“塌”了下来,靠在椅子上,转过头看向夏尔,好奇地问:
“现在你总算能说你都通过追溯法术「看」到了什么吧?”
夏尔却依旧沉默着。
他凝视那根摆在他面前的,血槽中沾染了黑褐血迹的手杖剑,脸上渐渐浮现出宛若身处梦境的恍惚神情。
又过了会儿,在蕾茜儿的好奇心终于到达顶峰时,他终于转过头,对蕾茜儿说:
“我关闭了禁绝法术,请您释放隔音法术。”
蕾茜儿愣了愣。
夏尔的语气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坚决。
如果她没记错,上次让夏尔这么郑重其事的情况……是在伦蒂海姆,面对已经疯掉的主母。
她瞬间察觉到了情况的严重性,于是一边在心里哀鸣,抱怨勇者果然就是泛大陆最大的事儿逼,去哪儿哪儿炸;一边迅速而娴熟地布置好了隔音法术,接着告知夏尔:
“好了,快说,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夏尔便缓缓把他通过追溯法术所看到的一切全都如实告诉了蕾茜儿。
黑影、愿望、遭到污染的调查员,以及他最终选择的结局——选择有尊严地作为人类死去。
蕾茜儿听完不寒而栗。
这时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夏尔说不能把情报共享给疯约翰了,因为如果追溯法术提供的情报没错,那么疯约翰说不定真有大问题。
毕竟,无论是在他们的“故事”里,还是在那位调查员老先生的“故事”里,疯约翰都是那个一切的引子——正是疯约翰引导着他们一步步涉足到了迪赛尔这个漩涡之中,即便疯约翰曾努力向他们自证清白……
不过谁又会相信他的话呢?
调查员手册中的第一条守则就是“每位调查员执行任务时,应优先相信自己的判断”。
蕾茜儿就相信自己的判断,她坚信疯约翰有问题。
但有问题的不只是疯约翰。
还有整个迪赛尔。
魔女想着,不由抬起头,偷偷看了眼正趴在柜台上打盹的,酒馆的伙计。
然后,她用魔杖戳了戳夏尔的胳膊,压低声音问:
“你说……我们面前这些迪赛尔人,会不会都是黑影伪装出来的?其实真正的迪赛尔人已经全都像调查员老先生一样,已经被污染了?”
被蛀空了心智和身体,自认安然无恙,却浑然未觉自己已变成了怪物。
于是,世界被扭曲了。
被污染的认知让你坚信自己没出问题,出问题的反而是除你以外的其他人。
在你眼里,他们都变成了黑影,所以那位调查员老先生会毫不犹豫地杀死接近他的迪赛尔人,因为在他眼中,那些迪赛尔人已经遭到了污染。
可如果是这样的话……
蕾茜儿的表情也跟着变得严肃起来。
在身为魔女的同时,她也曾是白塔的调查员。
于是她看向夏尔,低声提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如果遭到污染的是调查员老先生,如果他杀死的那些黑影都是正常的迪赛尔人,那么,为什么那些人还在?”
她没有指出那些人是谁。
但答案已不言而喻。
夏尔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在说真巧啊,原来他们住下的旅店跟那位调查员老先生选择的旅店是同一家……可在追溯法术所描述的故事中,旅店的老板分明已经被杀死了。
“特征完全对得上,”蕾茜儿直勾勾地盯着夏尔的眼睛,说,“随时都佝偻着腰,喜欢唠叨的老先生,你作为追溯法术的使用者,应该也知道那家旅馆的位置,所以请告诉我——”
“如果我们和调查员老先生住的旅馆是同一家,那么之前被调查员老先生杀死了的旅店的老板为什么还活着?”
不止是旅店的老板,还有住在旅店附近的其他迪赛尔人。
追溯法术中的调查员老先生杀了很多迪赛尔人,或许这也是他最终选择自杀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在他自杀之后,所有被他杀死的迪赛尔人全都活了过来,他们照常生活,如同往日那般,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又祥和。
就像迪赛尔这个弹丸小国带给魔女和勇者的第一印象那样。
——这里是处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可这才是最大的异常不是么?
人被杀就会死,泛大陆没有能够复活死者的法术,即便死掉的人是勇者的挚爱也一样,所以那些被调查员老先生杀掉的迪赛尔人理应不会再出现。
但他们就是活生生地出现了。
并且……
“我们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当年那位调查员老先生‘发疯’的消息,”夏尔忽然说,“所有迪赛尔人都告诉我们,他是莫名其妙就人间蒸发的。”
说着,他本能地将手搭在了圣剑的剑柄之上:
“如果当年那位调查员先生真遭到了什么污染,受到瘦长鬼影的驱使,在离开迪赛尔的过程中杀死了不少迪赛尔人,那么这惨剧一定会被人所铭记……”
蕾茜儿闻言迅速接上:
“可没有一个人记得当年的惨剧,他们全都失忆了,就像有人催眠了他们……不,只是催眠的话没可能复活已死之人……”
她忽然小小地吸了口凉气,咬了咬嘴唇,接着认真地对夏尔说:
“问题太大了,异常太多了,无论是那位皇帝陛下的丰功伟绩,遭到污染的调查员老先生,还是……”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像是猛地想到了什么,因此心神不安思绪混乱。
魔女不由得把手凑到了嘴边,轻轻咬了咬指尖:
“我们已经是第二次接触到瘦长鬼影了,上次是在主母的存续之梦中,我们亲眼目睹了瘦长鬼影的存在,而那则是主母模拟出的,关于伦蒂海姆未来的可能性之一。”
“而现在,瘦长鬼影出现在了与伦蒂海姆毗邻的迪赛尔。”
“它们污染了调查员老先生,它们扭曲了调查员老先生的认知,让他认为接近他的迪赛尔人变成了怪物;它们催眠了他,试图让他带走那口来自不明的箱子和一个并不存在的‘学生’;它们迫切地想要离开迪赛尔,想要到邻近的维多利亚去……”
蕾茜儿忽然打了个寒战。
她猛地抬起头,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慌。
但她毕竟也是调查员,因此她迅速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用最简洁的语言告知夏尔她刚刚产生的猜测:
“伦蒂海姆和维多利亚都有危险!尤其是伦蒂海姆!”
夏尔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表情严肃地点头,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那我们必须快点行动起来——无论真相到底是什么,迪赛尔境内出现的问题和异常恐怕都已经不是光靠我们两个的力量就能解决的了——所以,我们应该完成那位可敬的调查员老先生尚未完成的事。”
在被瘦长鬼影污染,被干涉了认知之后,只剩下“离开迪赛尔”这唯一渴求的调查员老先生的确“忘记”了一件事。
勇者想着,用铁灰色的眸子看向魔女,低声说:
“用通讯法术吧,我们要把迪赛尔的一切异常都传达给外界。”
[未完待续]
——
41.不明乱码
回到旅店的路上,蕾茜儿边低头走路,边试图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首先是三十年前的那场魔力震荡。
彼时,白塔中刚刚落成的监测阵列记录下了那场魔力震荡,却因数据过于夸张而被认定是故障的结果。
三十年后,终于察觉到数据异常的调查员老先生踏上了为监测阵列平反昭雪的旅途。
在到达迪赛尔后,在疯约翰这个当地人的热情邀请下,他向满愿广场上的那口许愿井许了愿,期望能够查出一切的真相。
之后他莫名遭到了污染,他渐渐变成了曾在精灵主母那「存续之梦」中出现过的瘦长鬼影。紧接着他的认知被扭曲了,他杀死了许多被他认定已经变成了怪物的迪赛尔人。
同时,寄居在他大脑中的某样东西不停驱使他离开迪赛尔。
但在生命的最后,他清醒了过来。
那口许愿井实现了他的愿望——
他“看到”了真相。
于是,为了防止寄居在他脑子里那东西离开迪赛尔,将污染扩散到维多利亚,让事态继续恶化,他平静地将那柄手杖剑刺入心脏,选择保留最后的尊严,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在调查员老先生死去后不久,有人向白塔传达了他打算留在迪赛尔养老,了却残生的消息,察觉到不对劲之处的白塔便向迪赛尔派遣了第二位调查员。
不久后,第二位调查员跟着也失踪了。
这非同小可的异常情形终于引起了白塔高层的注意,于是,白塔之主亲自向晨昏魔女和勇者发出了委托,请求他们前去迪赛尔进行调查。
再然后,就是两人在迪赛尔所目睹的一切。
蕾茜儿咬了会儿手指,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夏尔,说:
“你觉得,调查员老先生留下的手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位皇帝陛下的王座附近?”
夏尔沉默片刻,认真思考过后,回答道:
“我不知道……但我怀疑,那位调查员老先生看到的所谓的‘真相’,和迪赛尔的那位皇帝陛下有关。”
蕾茜儿闻言不自觉雀跃起来,踮起脚尖,肘了肘夏尔:
“好好好!英雄所见略同!”
但很快她又觉得她不该这么高兴——跟夏尔这蠢猪产生了同样的猜测委实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夏尔什么档次的人啊,配和她有一样的猜测?
于是她迅速板起脸来,略过了这个话题,转而提起他们向白塔传达的讯息:
“瘦长鬼影似乎具有某种感染性,调查员老先生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我们并不清楚为什么变成了瘦长鬼影的他没有感染其他迪赛尔人,而是近乎疯狂地想要离开迪赛尔,就好像……”
魔女纠结了会儿,给出了个她认为还算恰当的比喻:
“——就像对瘦长鬼影来说,迪赛尔是个不见天日的牢笼,它们迫不及待想要逃出这牢笼一样。”
勇者闻言点了点头,对此表示赞同,并补充上了他的意见:
“您说的没问题,但我认为,几乎蛀空了调查员老先生的那东西之所以迫切地想要离开迪赛尔,更重要的原因是……”
他顿了顿,忽然用铁灰色的眸子盯住魔女,问:
“您还记得主母的存续之梦里,入侵伦蒂海姆,并且感染了姆拉的那个瘦长鬼影么?”
说到“感染”这个词时,他有明显的踌躇,显然,他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当时那诡异的景象。
蕾茜儿却想到了,所以她点了点头,回答道:
“我记得——存续之梦中的姆拉,被瘦长鬼影所‘入替’了。”
最初只有一个瘦长鬼影,在姆拉与瘦长鬼影接触后,姆拉也变成了瘦长鬼影,于是瘦长鬼影就有了两个。再然后,可以想象的,经过一段时间的感染,伦蒂海姆中瘦长鬼影的数量会以指数级的速度飙升。
毫无疑问,伦蒂海姆很快就会沦陷,紧接着就是毗邻伦蒂海姆的迪赛尔以及维多利亚,最后说不定整个泛大陆都会变成充斥着瘦长鬼影的地狱。
光是想象了下那景象,蕾茜儿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所以她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你的意思是,寄生在调查员老先生体内的瘦长鬼影之所以如此急迫地想要离开迪赛尔,是为了感染其他人类?”
“嗯。”
夏尔点了点头。
蕾茜儿便轻轻吸了口气,咬了咬手指。
她觉得为了防止瘦长鬼影像存续之梦中污染精灵们一样污染其他人类城邦,她和夏尔必须得做点什么才行。
但其实他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记录了所有调查结果的简报已经被蕾茜儿通过通讯法术传递给了白塔。
他们如今能做的,唯有等待,等待白塔方面的回复。
不过在那封简讯中,除了他们对迪赛尔的调查报告以外,还包含了一个问题:
“当年和疯约翰前往白塔求学的那位皇帝陛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