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不好。”
牧师都有点无语了:
“是,我知道你觉得你说出来之后,他对你的关心就变味了,我知道你这笨蛋就是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他喜欢你,可是……”
她又叹了口气,耸肩摊手:
“那头笨猪要是真能做到的话,早在你跟我死之前,他就会跟你我表白了。”
“……我知道。”
“你知道?哈!”牧师故意用很夸张的口吻冷笑一声,“你知道那家伙是笨猪你还期待他能发现你状态不对?”
接着,她又哼了一声:
“既然知道他笨,那就直接对他说啊!”
“我不是你,”魔女轻声反驳牧师,“所以我不会那样做。”
“那怪不得直到你临死前他没跟你表白!活该!”牧师狠狠地往魔女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魔女被这话深深地刺痛了,于是猛地抬起头,对牧师还以颜色:
“可别忘了,他也没向你表白。”
然后,她又冷漠地补充道:
“——而且,直到最后,你也没胆量主动向他坦白,不是么?”
牧师愣住。
她的脸慢慢涨红了,变得跟魔女一样,像喝多了酒。
她有些恼火,几乎要站起来,想提高声音反唇相讥,但到最后,她却偃旗息鼓,甚至变得颓然。
“我不是你,”她重复魔女曾对她说过的话,语气低落,“我只是……伪物。”
“嗯,”魔女不忘补刀,“而且你还害怕失去他。”
至此,相互攻击忽然失去了意义。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直到许久之后,魔女忽然说:
“他是短生种,你却是长生种,等他老死之后,你会很伤心的。”
牧师未曾有丝毫犹豫,便抬起头来,直视魔女的双眼,告诉她:
“可我喜欢他。”
魔女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回答,继续说:
“明明你早就做好了决定,在三年前,在还没有认识他的时候,你就已经认清了你的本质——如果你喜欢上一个人,一定会一辈子对其难以忘怀,所以你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要喜欢上短生种。”
牧师提高了声音:
“可我喜欢他啊!”
“不然,等他死后,你需要用独自舔舐伤口,忍受寂寞,说不定你会因此疯掉的。”
“可我喜欢他。”
“你的爱比任何人的都沉重,我们都清楚这一点,你之所以会不敢向他坦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可我喜欢他……”
“你的爱容不下哪怕一丝一毫的杂质,你占有欲强得可怕,你无法忍受有任何一个人干涉你和他的感情,哪怕是你自己。”
“可我……喜欢他。”
“可你甚至不知道他喜欢的到底是谁。”
这次的声音并非来自魔女。
但同样的,牧师也未曾开口。
不知从何时开始,魔女与牧师一并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
她兼具了魔女的理性与牧师的感性,她的声音混杂着两人的特征,她既是魔女也是牧师。
——她是蕾茜儿。
她闭着眼,躺在床上,低声呢喃:
“你为什么不向他表白呢?因为你觉得无论是魔女还是牧师,都是伪物。”
“你害怕……不,我……是我,我害怕……他喜欢的,根本就不是我。”
“魔女是假的。”
刚来到泛大陆,为了保护自己,同时避免与短生种产生更多接触,所以蕾茜儿戴上了面具。
过分冷淡,拒绝社交,最后干脆躲进了森之海隐居。
“牧师也是假的。”
为了加入勇者小队,蕾茜儿摘下了魔女的面具,戴上了新的,名为牧师的面具。
她变得热情开朗,活泼率真,敢爱敢恨。
可那都不是她。
那……
那,或许又都是她。
有时候,人戴上了面具,却更像同时是摘下了面具。
蕾茜儿忽然轻且浅地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取来了一旁的枕头,将它紧紧抱在怀里,想象着它就是夏尔,那个讨厌的家伙,那头该死的笨猪……
不知不觉间,蕾茜儿把整张脸都深深埋在了枕头上,透过略显粗糙的织物呼吸稀薄的空气。
“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她茫然地想。
大概不像魔女那么理性吧,能够随便就忍受住寂寞,独自在森之海隐居了几十年,不愿和外界产生任何联系。
不然她怎么会做出“潜入勇者小队,骗到勇者的真心后就一死了之,让勇者为她抱憾终身”这种蠢事呢?
即便夏尔破坏了她花费数十年时间才堪堪构建出来的位面穿梭法阵。
明明时间对她来说是最廉价的资源,明明就算她想要夏尔赔偿也很简单,只需要她自己出面,或者让老登代为沟通一下就好了。
她大概只是……受够寂寞了。
可她也不像牧师。
太偏执,太情绪化,也同样太蠢了,居然会因为那么简单的事就患得患失,就自我拉扯,简直已经丧失掉所有的理智了,丝毫不考虑后果,只凭借冲动行事。
夏尔死后,她会难过的吧?
她无法想象失去夏尔的感觉,她甚至会傻乎乎地想到陪夏尔一起死。
不,就算死,也一定得是她先死,她才不要品尝孤身一人的苦涩,就像当初为夏尔挡下那一剑然后假死一样,她是很自私的,她要先对夏尔说再见!
无数繁杂的念头将蕾茜儿包裹起来,在自我矛盾,自我厌恶,自我谅解的罅隙……
她朦朦胧胧地想起,在得知许愿井实现了夏尔的愿望之后,她其实也产生了个隐约的愿望——
她想知道,夏尔喜欢的究竟是牧师,还是魔女。
但她未曾向许愿井许愿。
因为她害怕知道答案。
因为无论是魔女还是牧师……其实都是她。
一瞬间,莫名的,沉重的负罪感将蕾茜儿压垮了,她丢掉了怀里的枕头。
她用力咬住了嘴唇。
眼眶在泛酸,身体在颤抖。
她转过身体,侧躺在床上,伸出与身体同样颤抖着的手,向下,并拢双腿,缓缓摩擦起膝盖。
房间里慢慢响起了隐约的啜泣声,以及压抑的,破碎的喘息。
蕾茜儿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忘记自己在做什么。
她早已习惯于这样麻醉自己,欺骗自己。
在近乎窒息的重压下,她的脸颊泛起了不健康的潮红,她的喘息声愈发剧烈,她甚至开始低声呼唤起勇者的名字:
“夏尔……哈……夏尔……”
直到负罪感终于压垮了她,直到她闭上眼,手从被窝里伸出,抓紧床单,很快却又无力地松开。
短暂的平静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可她已经无法停下了,她已经……
“对不起……”
一片黑暗中,蕾茜儿带着哭腔,不停地对勇者道歉:
“夏尔……对不起……”
[未完待续]
——
59.想做什么
第二天,夏尔一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如果用曾经的,牧师的话来说,他的作息稳定得简直可怕。
除非特殊情况,不然他绝不会熬夜,他会尽早睡下,保证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绝不把前一天的疲劳留到第二天。
起床之后,他就开始为觐见皇帝做准备。
虽然疯约翰说皇帝仍保持着理智,但在迪赛尔,哪个迪塞尔人又失去了理智呢?
所有迪塞尔人都很清醒。
除了未曾察觉自己已经变成怪物,还有会在外乡人提起瘦长鬼影时“装傻”以外,他们中的大部分甚至要比白塔派来的调查员们更加清醒。
毕竟……
第一位来到迪赛尔的调查员,那位可敬的老先生,已经在被黑影污染后,选择自我了结生命,牺牲在了迪赛尔与维多利亚交界地的国境线上了。
而如果夏尔没猜错的话,他们至今没有找到的第二位调查员,大概也已遭遇不幸。
蛮讽刺的。
已遭污染,变成了瘦长鬼影的迪赛尔人却一个比一个清醒,然而身为正常人的调查员们……却一个接一个疯掉了。
那皇帝陛下呢?
亲身经历过当年那场灾难,却奇迹般幸免于难,甚至通过有限许愿机重塑了整个迪赛尔的那位皇帝陛下……
夏尔推开了房间的窗户,无声地向远处眺望。
他的视线跨过大片低矮的建筑,最终落在了那座格外高耸,明显鹤立鸡群的建筑上。
那是皇宫——虽然他以前从未见过如此……平凡的皇宫了,一点也不富丽堂皇,一点也不宏伟壮观。
与其称之为皇宫,倒不如说是由几间稍大一些的小楼拼凑成的大房子,无论是规模还是装修,都远不如他在其他国家所见到的那些皇宫。
可这或许也能从侧面证明那位皇帝……证明隆金一世的清廉。
念既至此,勇者恍然。
他想起无论是他们在大街上遇到的老妇人,还是旅店的老板,亦或是浑浑噩噩不知道是清醒亦或是癫狂的疯约翰——
他们谈论起他们的那位皇帝陛下时,总会挺起胸膛,面带微笑,满是自豪。
但倘若事实真的与他们预料的一样,在三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中,皇帝以一己之力拯救了他的所有子民,并独自承担了向那台有限许愿机许愿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