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63.真的能吗
勇者垂眸,将那封信郑而重之地折好,重新放回了信封中。
他的神态和动作让人不由觉得,他手中的信封是件不得了的宝物。
虽然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对他们这些后继者来说,它的确是件不折不扣的宝物。
所以勇者低声询问隆金一世:
“我可以将这封信带走么?”
“自无不可,”隆金一世应允道,“这本就是他留给你们这些后继者的信。”
“哪怕我并非来自白塔?”
“可你的身边不是正站着一位来自白塔的调查员么?”皇帝以问题回答问题,“她是如此相信你,那就说明,你是值得信任的同伴。”
他朝夏尔颔首,微笑: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这个皇帝来承认——现世的勇者夏尔,我认可你与你身后的两位女士……”
“你们,就是调查员伊文·索恩的后继者。”
身形消瘦的隆金一世此刻要比任何人都更像位真正的皇帝。
所谓皇帝,便是这样口含天宪,言出法随者。
他是迪赛尔的皇帝,在迪赛尔,理应无人能违背他的意愿,即便是现世的勇者和晨昏魔女。
于是夏尔不再质疑隆金一世的决定,他朝皇帝俯身行礼,谢过皇帝的赏赐,接着小心翼翼地收起了那封信。
这之后,勇者便向皇帝告退:
“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陛下,请恕我就此离去。”
无论是魔女还是牧师,听到这话都下意识皱起眉——她们不约而同认为还远没到该离开的时候。
她们都觉得还能从隆金一世那儿得到更多的情报,然而夏尔却低声对她们说:
“走吧。”
魔女和牧师闻言对视一眼,瞬间都打消掉了再逗留下去的想法,接着同时无声地叹了口气,跟在夏尔身后,随他一同离开了皇宫。
正如他们来时那样,偌大的皇宫依旧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下面是一眼望不到的书海,他们穿过书海中央那条曲折蜿蜒的小径,冷光自头顶坠落,勉强为他们照出前路。
但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在冷光不能触及之地,一切便重归黑暗。
如此一来,他们便成了一叶漂浮在书海之上的扁舟,亦或是在漆黑舞台上被聚光灯照亮的演员。
意识到这件事后,三位演员中的一位忽然转过头,向他们的来路望去。
那里还亮着光——
纱幔般的清冷月光从天而降,照亮了端坐于书堆之上的皇帝。
他带着令人费解的微笑,目送演员们离开,他的神情安详,嘴角上扬,眼底却染着叫人难以察觉的遗憾。
就好像,皇帝发自内心地期盼着演员们能够多问他一些问题。
然而,演员们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在那惊鸿一瞥后,他们便再也不曾向他投来片刻视线。
头也不回的,演员们离开了皇帝的宫殿。
……
离开了皇帝的宫殿后,三人一路返回了旅店。
与老板打过招呼后,在老板困惑的注视下,他们并未回到各自的房间,而是全都走进了最中间的,属于夏尔的房间。
“咔哒。”
门被轻轻关上了。
魔女和牧师分别选择于沙发和床边落座,勇者站在她们之间,面向魔女,取出那封被他好好收了起来的信,却并未将信纸从信封中取出。
“你……”他看了眼魔女,顿了顿,又转头瞥了眼牧师,“你们要看么,这封信?”
牧师摇了摇头。
魔女则低声回答:
“我们已经看过了——在隆金一世的皇宫,你阅读这封信的时候。”
勇者愣了愣,点了点头,旋即郑重的,用两只手将那封信递给了魔女。
魔女接过那封信,有些迟疑地抬起头与他对视,问:
“你想要我把这封信带回去?”
“嗯,”勇者低声说,“这封信不应该留在我这儿,既然那位调查员……既然那位伊文·索恩先生来自白塔,那你们白塔想必一定知道他的母亲在哪里……”
他看着魔女,表情从未有过的严肃:
“拜托了,等迪赛尔的异常结束,请务必将这封信转交给他的母亲,还有……”
“请告诉她,她有位了不起的儿子……她的儿子,是一位真正的贵族。”
“……”
魔女怔了怔,轻轻“嗯”了一声,学着勇者之前的样子,郑重地收起那封信。
“我会的,”她说,又补充,“白塔会的。”
白塔不会忘却任何一位因公殉职的调查员,即便他们中的大多数尸骨无存。
白塔会负责赡养他们年迈的父母,幼小的子女,会将他们的名字深深铭刻在那座仿佛通天彻地的白塔塔身,于是他们将同白塔一并存在,直到白塔倒塌。
老登曾经说过:
“人的记忆会消退,法术的痕迹会崩解,沧海也会变作桑田,我们的文明发展了几千年,所拥有的,保存历史最可靠的方式,却依旧是往石头上刻字。”
“既然如此,那就往石头上刻字好了。”
“即便没有人愿意记住他们的名字,至少我们愿意,白塔愿意——”
“他们的名字将与白塔一同永垂不朽。”
勇者不知道这些,但他感觉到了魔女的真诚,于是鬼使神差地向魔女道了声谢。
魔女便皱起眉:
“你……对我说谢谢干嘛,索恩先生是我们白塔的调查员,我们白塔理应要妥善处置他的后事……”
说到这儿她忽然顿住了。
——她明白夏尔为什么要对她道谢了。
因为名为伊文·索恩的调查员无疑是位英雄,而身为勇者的夏尔……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英雄,因此虽从未见过,但夏尔已然与伊文·索恩惺惺相惜。
也正因此,他才会替伊文·索恩感谢她。
「所以,原来夏尔也想被人“记住”吗?」
魔女醒悟了这点。
既然如此,接下来,她该做什么呢?
她或许该立马握住夏尔的手,紧盯夏尔的眼睛,用求婚般的口吻发誓——
“我会记住你,我可是魔女,能活几千年的魔女,就算你以后老死了,我也会记住你的……”
她该这么说吗?
不,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不仅会这样说,她还会行动起来。
夏尔死后,她将走遍整个泛大陆,成为一位吟游诗人,将勇者与魔女的传说成为永恒的经典,让所有人都听闻他们的故事,记住他们的名字。
可偏偏,她不敢把这种话说出来。
「现在和勇者有多甜蜜,等到勇者老死之后就有多痛苦,所以公事公办就好了,千万不要像牧师一样,被感情冲昏头脑……」
你就跟勇者你侬我侬吧,将来害的还是你自己.jpg
魔女这样想着,便打算把话题转移到伊文·索恩留下的那封信的内容上。
可这时,她忽然听到了牧师的声音:
“我会记住你的。”
牧师的声音很小,但语气却格外坚定,就像魔女刚刚在心底排练的那样。
假如这里是婚礼现场,那她简直就是身披婚纱的新娘,正站在新郎面前,手搭在圣经上,在神父的引导下,说:
“我愿意。”
「那我呢?」
魔女酸溜溜地想。
她原本的台词被牧师抢去了,角色也被冒名顶替,那她该去哪儿呢?
真是恐怖恋爱脑……恋爱脑死了得了!
魔女冷下脸,压抑住心里正不住往外冒的酸味儿,果断转变了自己的思维。
倘若“喜欢上夏尔”这事实已成定局,不可逆转,那为什么不干脆承认?
只要承认自己其实也是恋爱脑笨蛋,那她就是无敌的,本来,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理性思考中相当重要的一环。
于是魔女说服了自己。
于是她猛地抓住了勇者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紧盯住勇者铁灰色的眼睛。
“她只是牧师,是短生种,说不定她还没你活的时间久,可我是魔女,不老不死的魔女,我的记忆甚至要比刻在白塔塔身的那些名字更接近永恒……”
“我会记住你!”宛若缔结某种契约般,魔女向勇者宣告道,“直到时间的尽头!”
“……”
短暂的沉默后,勇者对魔女露出微笑,轻声回应她:
“好。”
可魔女却咬着唇迅速移开视线,忽然放开了勇者的手,像怯战蜥蜴一样转过头,落荒而逃。
昙花一现的勇气在夏尔的注视下烟消云散,心怦怦直跳,魔女红着脸取出那支信封,试图让自己忘记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开始转移话题:
“还是让我们来讨论一下那位可敬的调查员,那位伊文·索恩先生到底都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吧。”
说到这里,她倒真想起了颇为关键的,让她和牧师都困扰了许久的事。
“夏尔,”魔女皱起眉问,“刚刚在皇宫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选择留下来,向隆金一世询问更多的问题呢?无论如何,就算他跟其他迪赛尔人一样遭到了认知屏蔽,可作为皇帝,他也理应会知道更多的情报才对。”
可夏尔却摇了摇头。
“你还记得那位调查员老先生……那位名为席林的调查员为我们留下的遗物么?”
“当然。”魔女点了点头,“可这又跟那位皇帝陛下有什么关系呢?”
夏尔并未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起了疯约翰:
“疯约翰告诉我们,那根手杖是他在皇帝的王座旁找到的,当然,他也有可能在说谎——只不过,相较于隆金一世,疯约翰的谎言反而听起来可能会更顺耳一些。”
“您还记得隆金一世是怎么介绍这封信件来历的吗?”
夏尔的声音沉了下去:
“他说,这封信件,是伊文·索恩亲手交给他的,可阅读过信件的我们都知道,早在写完信件时,伊文·索恩就因瘦长鬼影的污染而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已然疯狂的他,真的能够把这封信件安然无恙地交给隆金一世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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