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居高临下地俯瞰面前这座城市，这个国家。
宁静又祥和，熟悉却陌生。
直到现在，三十年前隆金一世对那台有限许愿机许下的愿望仍旧是个不解谜题，但或许正是仰赖那个愿望，迪赛尔才能像今天这样欣欣向荣……
虽然，伊文·索恩已经告诉了他们真相——桃源乡一般的迪赛尔，终究只是个虚假的梦。
可他们真的要戳破这个梦吗？
明明皇帝的愿望还在守护他的国家，甚至已经将那些瘦长鬼影都尽可能地妥善收容了起来，而他们这群外乡人……他们的确快要接近真相了，可就算他们找到了真相，在那之后，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夏尔并不认为自己能比隆金一世做得更好。
但他们更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因为街上的“人”正变得越来越多。
具体原因不明，总之，过去三十年间离开迪赛尔，到外界生活的迪赛尔人全都回到了他们的故乡。
那些返乡之人都说不出他们为何要匆匆回到故乡，但没有任何人会计较这些。在一派荒诞却热闹的气氛中，甚至有少数迪赛尔人提议举行一场庆典。
而他们那伟大，慷慨且慈爱的皇帝准许了他们的请求。
于是，庆典被定在了三天后——也就是今天。
大街小巷上处处可见兴高采烈聚集在一起边说边笑的迪赛尔人，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整个国家都被淹没在欢呼与叫嚷的嘈杂浪潮中。
就连旅店的老板，那位喜欢唠叨的老先生都一大早就爬了起来，穿戴整齐，挨个敲响了勇者，魔女与牧师的房门，热情地邀请他们参加这场突如其来的庆典。
虽然他最终还是遭到了婉言谢绝。
“感谢您的好意，可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所以抱歉……”
这并不是在撒谎。
他们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在迪赛尔举办庆典的同时，他们要潜入许愿井，验证那下面是否真的如伊文·索恩所说，隐藏着真正的迪赛尔。
为了避免被迪赛尔人察觉以引发不必要的麻烦，勇者暂时关闭了禁绝法术，魔女则挥动魔杖，为他们一行四人释放了隐匿法术。
于是，他们便得以无声无息地穿过人群，来到满愿广场那口许愿井旁。
许愿井依旧寂静无声，与初见时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即便仔细观察，也很难看出它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夏尔站在井边，靠在井沿上，俯身低头，向井里张望。
可他只能看到井壁上那层厚厚的青苔，看到井底那抹不见尽头的黑。
“这口井连通了一条地下河，可那条地下河在好多年前就已经枯竭了，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才会变成一口装饰意义远大于使用价值的许愿井。”夏尔旁边的疯约翰冷不丁说。
「所以井里才未传出丁点水汽，也听不到丝毫的水声——也是，如果一口井还能正常使用的话，迪赛尔人完全没必要把它变成许愿井。」夏尔想。
然后，他朝井里伸出手。
大概是误以为他要心一横眼一闭直接跳到井里，原本站在那儿直打瞌睡的魔女立马清醒了过来，连忙凑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你疯了？”她说，“昨天我们不是讨论过了吗，伊文·索恩那封信里的情报不一定都是真的！”
夏尔看着魔女细嫩柔软的小手，摇了摇头：
“我没打算直接跳进去，其实我是想这样做……”
他搓了搓拇指与食指，便有一簇火苗燃起，并迅速膨胀，散发出耀眼的光和热。
——是光亮术。
在魔女略显错愕与尴尬的注视下，夏尔轻轻将那团火光丢进了许愿井里。
随着那团火光的坠落，一截又一截的井壁被照亮，由浅入深，火光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从最初宛若小太阳般炽盛演变为如天边星辰般遥远渺小。
然后，那点火光终于坠进了井底的无边黑暗中，仿佛一头扎进网兜里的萤火虫般，甚至再未有丝毫挣扎。
于是一切重归静谧。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勇者抬起头，恰好与此刻向他投来目光的魔女对视。
瞬间的眼神交换而已，他们便已确认了对方的想法与自己一致。
只不过，还没等两人中的某一位主动说明自己的想法，就有第三个人跳了出来——
是牧师。
她站在许愿井的另一边，勇者和魔女对面，率先一步说：
“你们看到了吗？反正我没看到这口井的尽头。真可怕呀，这口井该不会是什么无底之洞吧？”
“……”
勇者与魔女一并陷入了沉默。
而牧师却丝毫不打算照顾他俩的情绪，于是紧接着，她又说：
“不过这样或许也好，起码我们能确认，这口许愿井确实有问题——因为无论是勇者强悍的眼力还是魔女的侦测法术，都无法触及它的尽头。”
这时，被牧师一通抢白的魔女终于找到了机会，想要夺回主动权：
“可直接派人下去还是不够安全，底下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说着，抽出魔杖，冷静地宣布：
“不过，我有办法。”
“人下去危险，但我们可以用法术造物先探探路。恰好，在法术造物这个领域，我还算有些造诣。”
于是魔女挥动魔杖，召唤出了几只精致小巧的人偶。
紧接着，俨然如一位将军般，她命令人偶们列队，报数，接着向它们交托任务——
“去！”魔女吩咐道，“潜入许愿井，进行侦查，然后把情报带回来！”
为首的小人偶出列，向她行礼称是，之后便像模像样地带领其他人偶动作整齐划一地跳进了许愿井里。
“这些小家伙都有最基本的智慧，”魔女向另外三人介绍道，“在某种意义上，它们等同于我的分身。”
“如果许愿井下面真连通着所谓的，真正的迪赛尔，那么，它们会以最快的速度侦查出口附近的环境，并折返回来，向我报告。”
“所以，只需要稍等片刻就好了，只要稍等片刻，我们就能知道许愿井下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既然魔女都这么说了，那其他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于是他们开始耐心等待——
可没等多久，就有人沉不住气了。
不是别人，正是魔女自己。
她皱起眉，咬了咬指尖，很是不爽地向三人宣布：
“出意外了，许愿井深处也有一面‘墙’，就跟现在包裹了整个迪赛尔的那面墙一样，它把我的人偶全都挡在了外面。”
“那也就是说，”牧师忽然开口了，“最后我们还是得自己下去？”
魔女更不爽了，她边咬着手指头边恶狠狠地瞪牧师，过了许久才偃旗息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不跟另一个自己一般见识。
“可就算我的人偶没被那面‘墙’挡住，等它侦查完了情报，我们迟早还是要亲自下去一探究竟。”
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挽尊过后，魔女叹了口气：
“好了，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徒费口舌啦，赶紧收拾收拾准备下井……都给我做好充足的准备嗷，毕竟，谁知道井底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说话的同时，她已经开始动作麻利地给自己套各种防御法术了。
毒抗、物抗、魔抗、乃至于认知屏障和思维护盾，反正不要钱，多少来一点。
她套盾的同时，勇者也沉默着拔出了圣剑，牧师则取出了法杖。
只有疯约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想来这位穷困潦倒的老人难有魔女那样的庞大魔力，也买不起勇者所持有的精良装备……
他甚至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
勇者注意到了老人的窘境，在短暂的犹豫后，他向魔女讨来了席林老先生留下的那柄手杖剑，交给了老人。
“您如果要坚持和我们下去的话，说不定，您会把命丢在那里的。”
他如此奉劝了一句。
老人却出人意料的平静。
他甚至对夏尔微笑：
“我这老家伙说不定本来就活不太长了，既然如此，把这口许愿井当做棺材，说不定也意外适得其所，也请您不要再劝我了，毕竟……”
他拔出那柄手杖剑，以指腹测试刃口，直到目睹刺眼的血痕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老人的表情严肃起来：
“当一个人决定好了要完成什么事，并为之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准备后，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能够牵绊他的东西，他将会一往无前，直至坦然拥抱死亡——”
“可您知道吗，夏尔先生，彼时的死亡，对他而言将有如蜜糖般甜美。”
夏尔怔了怔，旋即向疯约翰致以最高的敬意：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那就请您与我们一同上路吧。”
“自无不可。”
老人欣然点头。
于是，做好了准备的四人进入了许愿井。
［未完待续］
——
67.仍是人类
天空在急剧缩小。
由原本的辽阔无际逐渐变为一小块圆形的淡蓝色。
而吵嚷声也在渐渐远去。
满愿广场上沸反盈天的吵嚷声被厚实的，由青砖堆砌的井壁所阻隔，随着他们“下潜”的深度增加，正变得愈发微弱，宛若风中残烛。
这变化令夏尔不由想起之前所目睹的景象——
几乎所有迪赛尔人都走出了家门，聚集在街头，以不同的方式加入这场突如其来的庆典。
歌声、叫喊声、欢呼声混杂；香料、食物、汗水的味道重叠；迪赛尔人都换上了鲜艳的新衣服，脸上涂抹着油彩，实在令人目不暇接。
外面正举国欢庆，声势之浩大几乎响遏行云。
而他们却在锣鼓声中向地下潜行，一点一点落入许愿井深处，以图能够触碰到埋藏在许愿井尽头的秘密……
夏尔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他们头顶虚假的迪赛尔是如此美好，宛若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除却几处少有的缺点以外，它几乎尽善尽美，完全能称得上是所谓的“桃源乡”。
「那么，伊文·索恩所宣称的，真正的迪赛尔，又会是个什么样子呢？」
他不由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接着低头向脚下看去。
他脚下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竖井。
从他们进入许愿井到现在，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们也“下潜”了相当长的一段距离，然而他们却仍未触及魔女口中的那面“墙”。
夏尔有些疑惑，便转过头，询问魔女：
“还没到么？”
由于许愿井的直径实在容不下四个人并列“下潜”，于是他们便分成了两批。
勇者，牧师和魔女一批在前，疯约翰自己殿后。
而如今，前面的三个人几乎已经挤成了一团。
夏尔原本想提出建议，让他们四个人依次“下潜”的，然而还没等他张嘴，魔女就抱住了他的左胳膊，誓要与他同进同退。
紧接着，牧师见状也凑了过来，不甘示弱地抱住了他的右胳膊。
明明他想和牧师保持一定的距离，甚至已经打算斥责牧师，让她松开他的胳膊——可魔女再度打断了他，在他命令牧师离开他之前，魔女就挥动魔杖使用了悬浮法术。
于是，他只好任由魔女和牧师像两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与他一同“下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