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夏尔忍不住想,「按理来说了,蕾茜儿不应该最讨厌冒充她的牧师吗,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默许”了牧师的存在?
甚至不止于此,她还“默许”了牧师抱住了他胳膊的僭越之举,明明平时吃醋吃的最厉害的还是她。
夏尔越想越迷糊。
他都忍不住想直接问牧师了,毕竟,他还记得牧师曾对他说过很奇怪的话:
“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的话,你会选择魔女还是牧师?”
这话委实有些不太吉利,透着股邪门的味道,让夏尔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而现在或许正是好机会,虽然有疯约翰存在……可相较于蕾茜儿的安危,他个人的羞耻心简直不值一提。
于是,夏尔凑到了魔女耳边,低声问:
“您……牧师之前忽然问我,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要做出选择的话,魔女还是牧师我会选哪个……您知道她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大概是他靠得太近的缘故,魔女显然有些不太适应,于是别过了脸,只给他看晶莹小巧的耳垂。
“太……太近了……”她先是小声抗议,又拨浪鼓似的摇头,用沉闷的声线回答,“我……她……她在想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嘛……”
“真的?”
“……当然。”
“你没骗我?”
“我……”魔女的声音下意识提高了,却转瞬低落下来,嘟囔道,“我……当然没骗你啊,我骗你干嘛……”
夏尔听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很别扭。
就仿佛她在拼命拒绝,在朝他摆手,说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你管我干嘛!
可等他真的转过身,弃她于不顾之后,她又会掉小珍珠,会无助地蜷缩起身体变成小小的一团,从臂弯里偷偷看着他离开,用他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呼唤他:
“请……救一救我……好么……”
毫无疑问,魔女在向他隐瞒什么。
夏尔只得沉默起来。
他该点出这一点么?
又或者,他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犹豫着,忽然间,他听到挂在他右胳膊上的牧师对他说:
“哦呀,我们好像到了呢。”
那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味道,但与此同时,或许是夏尔的错觉,他分明还听出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
悲伤?
如一缕冷风,瞬息间便刮了过去,让人难以发现。
夏尔几乎都认为那是他的错觉了,因为很快他又听到了牧师的惊呼:
“不对!这面墙和笼罩了整个迪赛尔的那面墙不一样——它并没有阻挡我们——我们正穿过这面墙!”
夏尔愣了愣,同时本能地攥紧了圣剑,低头,向下看去。
正如牧师所说,他们正穿过那道“墙”。
就像潜入了水中那样,猛然间,从脚尖开始一直到头顶,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遮蔽了三人的感官,紧接着,重力颠倒了过来,上变成下,下潜却成了上浮。
他们不再向许愿井的尽头下潜,正相反,穿过那面“墙”之后,他们开始上浮,他们开始通过幽深的竖井前往另一个迪赛尔——
那个伊文·索恩信中所提到的,真正的迪赛尔。
发觉了这事实后,夏尔开始缓缓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希望能够以最好的状态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同时,他转过头,看向魔女。
“伊文·索恩信中的情报恐怕是真的,”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许愿井下面,似乎确实埋藏着真正的迪赛尔。”
“嗯!”魔女点了点头,打起精神,努力将四肢百骸内积蓄睡意一点不留地都驱逐出去,同时握紧了魔杖,“我也感觉到了,井外面的魔力波动,和我们熟知的那个迪赛尔完全不同。”
“既然如此,我们就更应该小心一些了。”
夏尔严肃地说着,又询问紧随他们其后穿过了那面“墙”,因此晚一步抵达真正的迪赛尔的疯约翰:
“约翰先生,您还好么?”
未曾有半点犹豫,疯约翰便回答他:
“我还好,只是……”
老人沉默片刻,接着说:
“我现在忽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夏尔先生,不知道您能不能听懂——我觉得很安心,就像在外面流浪了许多年,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我……我虽然还没到达地面,但我却觉得一切都很熟悉……”
「——因为,这里或许才是你们迪赛尔人真正的家。」
勇者默默在心里为疯约翰补上了这句话。
但在表面上,他只是叮嘱道:
“可越在这种时候越要小心,约翰先生,井外面不一定存在着什么。”
疯约翰闻言“嗯”了一声,语气重新变得平静:
“我明白,但请您相信,我没事,还有,也请您小心一些。”
“我会的。”
夏尔简短地回应过后,便屏气凝神,默默等候他们离开许愿井,抵达真正的迪赛尔。
事实证明他们的猜测没错。
又上浮了一段距离,在光亮术的帮助下,领头的三人看到了竖井的尽头——
那里有一块石板封住了他们的前路。
于是三人停了下来。
跟随在他们其后的疯约翰也停止上浮。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块石板,产生了相同的疑惑——
“许愿井……被封死了?”
夏尔下意识问。
可无人能够回答他。
过了会儿,魔女给出建议:
“要不……轰开试试?”
正分析许愿井为何会被封死的夏尔闻言点了点头,认为这勉强算是个有道理的意见——反正今天无论如何,他们都要上去看看。
于是,在征询过牧师和疯约翰的意见,并不出意外地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夏尔低声说:
“小心碎石,我要轰开这块石板了。”
说完,他便躬身,一脚踩在井壁上,崩碎了几块青砖的同时借力,猛地一拳轰在了石板上。
在巨响过后,石板应声碎裂。
许愿井被打通了,久违的阳光重新照了进来。
夏尔带着魔女和牧师率先离开了许愿井,重新踏足地面,抵达了伊文·索恩信中提及的,真正的迪赛尔。
然后,他们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庆典,没有欢呼声,没有叫人应接不暇的绚烂色彩。
唯有灰败,唯有死寂,唯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断壁残垣。
仿佛刚遭受了什么骇人听闻的灾难,原本宁静而祥和的国家在一夜之间沦为了废墟。无论是皇宫,图书馆,亦或是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剧院都被付之一炬。
而造成这惨剧的罪魁祸首则是……
夏尔不由得握紧了圣剑,目光扫过他所能看到的,连绵不绝的断壁残垣的每一处。
是黑影。
是由无数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这个名为迪赛尔的国家里的人类遭受污染后变成的瘦长鬼影。
它们正漫无目的地在昔日的家园,如今的废墟之中游荡;它们正如三十年前灾难尚未到来时那样生活起居,它们……
它们正在做梦。
——在梦中,它们仍是人类。
[未完待续]
——
68.伟大皇帝
在许愿井之下,的确埋藏着真正的迪赛尔——
早在三十年前便已因灾难而毁灭,沦为一片断壁残垣的迪赛尔。
这里已再无任何生机可言。
唯余死寂。
即便以夏尔那强悍的感知,也难以寻觅到丝毫活物的气息。
有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他们来到了死后的世界。
遍地恍惚,入目皆是废墟,倾倒崩塌的建筑,大火过后的余烬……
但却见不着尸体,一具都没有。
本来,无论是在何种灾难中,人命总是最脆弱最易夭折的。所以面对天灾,总会有哀叹,痛哭或是咒骂,总会有人死去,或是伟大或是渺小。
但在迪赛尔,这一规律被打破了。
在三十年前的那场灾难中,整个国家都遭受了灭顶之灾,无人能幸免于难,然而奇迹般的,没有任何一个迪赛尔因这场灾难而死。
但他们也不再能被称之为“人类”了。
他们都被变成了鬼影——游荡在昔日的家园,如今的废墟中的瘦长鬼影。
“呼……”
夏尔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样一来,他或许便能够猜到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隆金一世——那位伟大的,慷慨的慈爱的皇帝陛下,到底向那台许愿机许了怎样的愿望了。
于是,他转过头,看向身后的,终于回归了故乡的疯约翰。
“您……”勇者顿了顿,嗓音低沉,“都能看到些什么?”
疯约翰却似乎并没有听到勇者的声音。
这位追寻了真相近三十年,为此被视为疯子和狂徒的老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儿,凝望着这片似曾相识的废土,眼底闪过大梦初醒般的恍然。
那的确是一场大梦。
延续了近三十年,干扰了他的意识混淆了他的认知,让他浑浑噩噩地在梦中如往常一般生活,始终不得真相,只得终日饮酒聊以**……
他也曾隐约地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
他也曾挣扎,试图依靠外乡人的帮助找出当年的真相……
而如今,他所期盼的,残酷的真相终于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国家已遭毁灭,那祥和而宁静的迪赛尔只是虚幻的往日之影。
于是,在这真相的冲击下,老人最后一部分被困在梦境中的意识也挣脱了束缚,他颤抖起来,转头看向勇者,喘着粗气说道: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在那台有限许愿机被发掘出来以后……黑影……有黑影从前文明的遗迹里跑了出来……很多人都被污染了……他们也变成了黑影……增殖……黑影在不断增殖……而我们节节败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