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离瞳
“可如果那个迪赛尔真的是一场梦……”魔女咬了咬嘴唇,“那为什么,我们能参与到那场梦中,为什么梦境中的迪赛尔人能够自由地离开迪赛尔?”
但无需勇者解释,很快魔女就靠自己想出了问题的答案:
“是墙!”
是那面叹息之壁。
不,在真相已变得显而易见的如今,再称呼那面墙为叹息之壁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魔女这样想着,近乎颤抖着抬头看向隆金·提尔,看向悬浮在这位皇帝胸腔中的那枚偏方三八面体。
在炽盛的光芒下,在透明的“外壳”中,她看到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借助真视法术,她终于看清了隐藏在那枚偏方三八面体中的真相——
一座城市,或者说,一个国家。
——迪赛尔。
那俨然是个微缩版的迪赛尔!
可它同样是一场梦,由皇帝与他的臣民们所创造出的梦境。
这时,勇者低声说:
“我们并不是参与了那场梦,我们只是进入了那台有限许愿机中,就像伊文·索恩在那封信里所写的一样,‘许愿机在做梦’。所以满愿广场上那口许愿井其实根本就不是许愿机,又或者说——”
“当我们身处许愿机之中时,我们所见的一切全都属于那台许愿机,许愿井则是连通着愿望与现实的桥梁,而阻拦我们离开迪赛尔的那堵叹息之壁……”
魔女明白勇者想说什么,她不由攥紧了拳,将之紧贴在胸口。
“那其实是许愿机的‘外壳’,”魔女接着勇者的话说,声音苦涩,“……同样的,那还是封锁了整个迪赛尔的‘囚笼’。”
隆金·提尔始终没有忘记他在白塔求学的那段经历。
他始终没有忘记他的老师对他的教诲——
“这座白塔,正是为了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才诞生的啊。我们之所以建立起这座高耸的白塔,就是因为想向所有人证明,这个世界永远都有美好的事物存在。”
所以,隆金·提尔向许愿机许愿。
他要他的王国永恒。
他要他的同胞从怪物变回人类。
他要把所有的瘦长鬼影,所有污染都封锁在迪赛尔。
于是皇帝在梦中重建了他的王国,他以他的梦境承载了他的子民,他或许已经没办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了,但他……
他至少可以不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糟糕。
“陷入了沉睡之中的黑影是无害的,”夏尔低声说,“他们不会对外产生污染。”
“所以三十年来,有不少迪赛尔人离开了这场梦前往外界,却都没有造成污染,我不知道隆金·提尔是如何做到的,但无疑的是,他或许找到了一种能够安全收容那些黑影的办法。”
“但这办法也有个缺点——那些迪赛尔人一旦被‘惊醒’,就会重新变成黑影。”
“虽然不久后,它们又会在皇帝的愿望促使下再次陷入沉睡。”
“我想,正是因此,席林老先生才会遭到污染——因为他惊醒了某个黑影。”
“而这,恰好对应了伊文·索恩先生给我们留下的那封信的内容……”
夏尔顿了顿,念出那句话:
“沉睡者清醒,清醒者……疯狂。”
黑影们在皇帝的愿望下沉睡,于是在梦中,它们变回了原本的样子,他们“清醒”过来,以昔日的身份生活在那宁静而祥和的,虚假的迪赛尔中。
这正对应了前半句话。
而来自白塔的调查员们,因察觉到迪赛尔的异常而清醒,但很快便为这份清醒付出了代价,被意外惊醒的黑影所污染,最终陷入疯狂。
后半句话同样应验了。
但真相就只是这样吗?
勇者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细节,就好像有一个声音……不,有无数道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对他轻声诉说着什么,干涉了他的认知,让他无视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那究竟是什么?」
他皱起眉,努力回想。
可这时,他听到了魔女的惊叫声:
“疯约翰……你要做什么?!快停下!”
勇者耳边那些细小的声音被冲散了,那被他忽略的细节随之浮现出来。
他本能地握紧了圣剑,以最快的速度,奋力向原本跪倒在皇帝面前的老人斩去。
但已经晚了。
老人的躯壳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四肢细长,高大而伶仃的鬼影。
那鬼影握紧了那柄席林老先生遗留下的手杖剑,身躯颤抖着,不顾一切地向皇帝的心脏刺去。
清醒者疯狂。
在整个迪赛尔,在整个梦境之中,除却那些天然便清醒着的外乡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察觉到了异常。
是疯约翰。
他早早便醒来,早早便被黑影操控。
而只需要一点点的认知干涉,就像诱使席林老先生离开迪赛尔那样,黑影引导着疯约翰对皇帝产生怀疑,引导他不断接触误入迪赛尔的外乡人,引导他离开梦境进入真正的迪赛尔……
然后,半梦半醒的疯约翰自然会在发觉真相后彻底清醒,自然会在彻底清醒后陷入疯狂。
顺理成章的,他变回了黑影,它会彻底杀死仅剩最后一丝生机的皇帝,它会……
它会摧毁那个诞生自有限许愿机的脆弱梦境,他会结束皇帝的愿望,他会唤醒所有的黑影。
后知后觉的勇者已无力阻止它,即便圣剑已斩断了它的半截身体。
可它距离皇帝已经只有咫尺之遥,那柄手杖剑的剑锋甚至已然刺入皇帝那颗被有限许愿机所暂时替代的,虚假的心脏。
这是宿命般的一剑。
——这是逆臣对皇帝的第十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刺杀。
[未完待续]
——
70.别的办法
手杖剑刺入了皇帝的“心脏”。
闪耀的偏方三八面体就像肥皂泡一样,轻易便被戳破了。
本来那柄由凡铁打造的手杖剑理应无法击碎有限许愿机的“外壳”,但在化作黑影的疯约翰手中,它染上了某种特质,某种足以轻易撕碎有限许愿机“外壳”的特质。
被囚禁在皇帝梦境之中的怪物穿过了两个迪赛尔之间的夹缝,向现实中的学者发起了最终的忤逆。
勇者的圣剑斩断了它的下半截身体,魔女与牧师的法轰击在它残余的上半截身体上,撕裂出无数透亮的孔洞——但他们都没能阻止黑影,这场在梦境中酝酿了三十年之久的阴谋终究还是轰然落地了。
那悬浮在皇帝胸腔中的偏方三八面体由常亮转为了呼吸般的闪烁,就像重伤濒死之人一样,它闪烁的频率还在放缓,似乎过不了多久,它就会彻底熄灭,停止运作。
届时,由它,由这台有限许愿机所维持的梦境也将破灭,所有在梦境中沉睡的瘦长鬼影,都将摆脱皇帝的控制,都将缓缓醒来。
它们将重新想起它们是谁。
——并非热情淳朴的迪赛尔人,而是从前文明遗迹中涌出的瘦长鬼影。
它们将从这囚禁了它们三十年的牢笼中蜂拥而出,离开迪赛尔,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一样,扩散向整个泛大陆。
再无人能够阻止它们。
勇者听到头顶传来天崩似的巨响,于是下意识抬起头。
皇宫的拱顶早已因三十年前那场灾难不翼而飞,于是勇者便能够因此直面天空。
他看到有个淡淡的,扭曲的影子出现在了天边。
像个硕大无比的肥皂泡,那影子将遍地断壁残垣的迪赛尔笼罩了起来。
它近乎完全透明,如果不是集中精神去看,甚至有可能完全注意不到——勇者甚至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那影子的本体并不存在于现实中,他看到的,其实是某种“倒影”。
「那恐怕是来自梦境的倒影。」
他握紧了圣剑,默默地想。
「随着有限许愿机停止运作,梦境会缓慢崩塌,到最后,梦境会回归现实,两个世界……大概会重叠在一起,紧接着,黑影们就会醒来。」
至于醒来的黑影们会做什么……
答案已不言而喻。
于是勇者收回视线,看向魔女。
在崩塌的天空之下,在逐渐趋于毁灭的梦境与现实的夹缝中,他却平静得不可思议。
他向她伸出手,发出邀请:
“走吧,到我们拯救世界的时候了。”
魔女愣了愣。
她本能地低下头,抬起手,却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接受勇者的邀请。
牧师才是陪伴了勇者三年,该跟随勇者去拯救世界的人,而她只是魔女。在她质疑牧师是伪物时,何尝没有连带着质疑自己呢?
牧师是伪物,魔女……其实也是伪物。
她大概没有资格——她没有资格抓住勇者的手,站到他身边。
魔女伸出的手慢慢收了回去。
「还是让真正的牧师和他并肩作战吧。」
她想。
可勇者显然不这样想。
他抓住了魔女的手。
“来。”
他说。
“欸?”魔女愣了愣,猝不及防的,她被勇者拽到了身边。
“你也来。”
他又抓住了牧师。
“啊?”牧师也被勇者拽了过去,被迫站到了勇者另一边。
然后,他说:
“走吧。”
“……”
魔女和牧师面面相觑。
她们俩的灵魂或许还有些自怨自艾,想留在原地徘徊不前,可她们俩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就像过去三年间所无数次发生的那样,她们俩跟上了勇者。
可过了会儿,魔女猛地反应了过来:
“不对!”
她停下脚步,看着勇者逐渐远去的背影,问:
“你想做什么?”
勇者也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用铁灰色的眼睛看着魔女,在逐渐崩塌的天穹下,在遍地的断壁残垣和世界末日般的绚烂余晖中,他对魔女微笑:
“我要去做勇者应做的事。”
别人或许不明白他口中的,“勇者应做的事”是什么,可魔女明白,牧师也明白,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比她们……有比她更了解眼前这笨蛋勇者的人了,如今梦境崩塌在即,黑影们随时可能会醒来,身为勇者应做什么已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