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纸花在沉寂的夜色里渺小无比,堪堪少女掌心般大,它静静地盛开着,一动也不动。
至慧禅师敛起了眸子,缓缓道:
“这就是一朵纸花。”
“可是…它是女朋友的证明。”
“所以,”至慧禅师觉得好笑,不由出声道:“你想说明什么?因为这个,他就对你好,你执着于这朵纸花,所以不愿成佛?”
殷听雪凝望着那小小纸花,柔声道:“这里面有禅。”
“世上有人从花开花落的无常间顿悟,”至慧禅师慢慢道:“但这就是一朵纸花,怎么会有禅?它既不真正的开过,就不可能会花开花落,在这之中,又怎么会有禅?”
殷听雪轻声应道:
“可是,这样的花,它永不散落。”
至慧禅师眉已皱紧,她看得到,殷听雪的我执实在太深太深。
是因为那人的影响吗?
比丘尼心头冷笑,便道:
“你不明白人生无常吗?人世无常的事,你还看得不够多吗?”
她原以为少女要执迷不悟。
可殷听雪却道:
“我看得很多。”
至慧禅师怔了下。
殷听雪回忆着过去,轻轻说道:
“我是襄王之女,有个很美好很没有忧虑的童年,娘很宠我,父王也关照我,家里好像什么都有,锦衣玉食不曾短过,在我六七岁那年,娘就给我讲佛法,说人生无常,那时我还不能想象,可过了几年之后,娘就死了。
那时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人生无常,我想不到娘会死,根本想不到,父王也从那之后变了,把我的丫鬟们遣散,把我锁在王府里头,让我没日没夜地念明暗神教的经文,他时常会很悲伤、痛苦地看着我,像是想起了娘,后来…后来家被抄了,他也被流放了。
再后来,我就落到了陈易的手里,他欺负我,迫我当妾,说我前世杀了他,可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想不明白,我只能乖乖地听他的话,他渐渐心软了,带我去银台寺,那个时候,我发现一切都空了,美好的童年、幸福的回忆,还有银台寺,全都转瞬成空。”
殷听雪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下,她侧眸道:“多少花开花落,我看的人生无常不够多吗?”
接着,她的目光又挪了回去,凝望着那一朵纸花道:
“可是,凭什么人生非得无常呢?
凭什么你说他娆了我的缘法,我就要听你的去成佛呢?
人生无常,我不再想要了!”
至慧禅师骤然一静,瞳孔骤缩,她分明安静着,然而手里的禅杖却响个不停。
而殷听雪一字一句道:
“就是因为人生无常,所以才希望有常。
因为看多了顷刻散落的雪花,所以我才喜欢这样一朵纸花。”
说完,清冷寒寂的夜里,殷听雪拈起了花,朝禅师微微一笑。
至慧禅师兀然一震,像是从未想到过自己会从殷听雪那里听到这样的话,当她慢慢回过神来时,惊觉殷听雪满脸平和,而她深陷惊疑困惑的苦海之中。
至慧禅师不可思议,刹那间嗓音近乎嘶吼:
“拈花微笑,你在度我?!”
殷听雪嗓音轻轻:
“我度你成人,如何?”
……………………
睁眼所见,尽是漆黑。
陈易总觉自己被推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像是无明世界,想看,看不到,想摸,摸不着。
天地之间弥漫着虚无,静得出奇,安宁浮现于心头。
谁都会死。
他意识到这件事,心中划过一念平静。
他对这种平静并不陌生,这像是炼神还虚,踏入到三品境界的一念平静。
漆黑之中,陈易孑然独立,什么都不见,不见天地、不见刺客、不见刀光剑影,他回归到自己内心深处,变作赤子孩童模样。
顷刻间,陈易的心头拂过许多,京城里的小院,总是那般嘻嘻闹闹,从前他所熟悉的女子谈之色变,如今却充斥着女子们的欢声笑语,常有少女坐在门槛之上,见他走来,就起身为他点茶………
他跟她成婚了,还送了她一个自己雕的菩萨像。
丑,丑得要死,虽然陈易不是很想承认,但确实不怎么好看。
但喝合卺酒的时候,她还是落了泪。
团团黑暗萦绕,陈易沉浸在深沉的寂静之中,这正是所谓“炼神还虚”里的“虚”。
我…要入三品了吗?
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再从无到有,不知不觉间,自己好像走过了这整个过程。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头,陈易慢慢回过神来,寻回了些神智。
他睁开眼,摊开手想看什么,但又看不到。
那张拆开来的小纸船不知去哪了。
陈易怔了许久。
一直到,身后传来了平和的嗓音。
“陈施主,许久不见了。”
陈易转过头,只见黑暗里,身着袈裟的比丘尼独立着。
他见着她,便开了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嗓音平淡得连他自己都出奇。
比丘尼微微一笑,轻声道:
“你心里有佛,所以我就在这里度化你。”
“我心里有佛?”
“心外无法,人心里面皆有佛。”
比丘尼叹一声道:
“施主,你也是人,你又怎么会没有佛呢?
正如你杀的每一个人一样,他们也拥有很多,你也拥有很多,他们会死,你也照样会死。”
她之所以于此处出现,便是为了点化陈易,以助推他入三品境界为契机点化。
人人皆可成佛,乃是因人心中本就有佛,需知众生皆苦,涅槃了,入了虚空,就不苦了,这便是佛法。
这些话,陈易早就明白,比丘尼也不必多说。
陈易闻言笑了笑道:“我心里如果有佛,我怎么看不到?”
比丘尼早知会是这样,她也不驳斥,更无愠怒之色。
说到底,陈易的我执实在太深,让她一个菩萨都为之惊叹。
深沉黑暗里,只见比丘尼俯下身去,像是在摘花。
陈易有种奇怪的“感觉”,无关视觉、也无关触觉,他就是单纯地感觉到,比丘尼拈起了一朵彼岸花。
当比丘尼拈着花,缓缓抬起之时。
陈易瞳孔微缩。
一切感觉告诉他,那是一朵彼岸花。
可比丘尼再举彼岸花时,陈易发觉已变成了一朵白莲花。
那是一朵静谧之中,静谧中超脱的白莲花。
“你已到彼岸了。”
陈易不可思议地重复道:“我到彼岸了?”
陈易蓦然回首,
身后已是一尊庞大的金身法相。
法相巍峨屹立于黑暗之中,举手施无畏印,眼眸垂地,浑身萦绕金光,如同寺庙里的金身佛像,极尽宝相庄严!
比丘尼笑着道:
“恭喜施主,籍由我佛家之法,入了三品炼神还虚之境。”
说完后,比丘尼便抿嘴而笑,低眉做菩萨垂眉状。
等候着陈易双手合十,佛唱一声,自此皈依佛法,安心去当一颗…补天石。
不过,黑暗里迟迟没有声音。
药上菩萨不曾急躁,为了佛道合一早已等候多时,此刻也很有耐心地等候着。
许久之后,她听到一声下里巴人般的话语:
“我炼神还虚,就炼出这东西?”
嗓音之间,还带着不由分说的轻蔑。
药上菩萨骤然睁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三品之境,在她的出手点化之下,他得到了,此刻却作这般表态?!
而思潮起伏间,她迎上了陈易戏谑的目光。
他像是不知敬畏为何物的孙猴子一般,举着手把金身法相敲得咯咯作响。
比丘尼紧紧盯着他道:
“施主已经明悟,又何必如此毫无敬畏?”
“因为我不信我悟出来的东西。”陈易笑了笑,讥诮道:“人生无常?”
比丘尼嗓音稍冷道:“难道不是么,别人会死,你也会死,这不是无常?”
她清楚地感觉到,在倒下之时,陈易心间掠过诸多思绪,笑鹈鹕会死、无常鹰会死、催命鸦会死,连他自己也会死,这是他自己的顿悟!
“可我说过,”
陈易一字一句道:
“我不信我悟出来的东西,我不要死,所以也不会死。”
比丘尼心湖骤起波澜,惊声道:
“你在说什么?人世间本来就没有永恒之事!”
他像是想起了小纸船上的五个字,此刻也以五个字回应:
“但如果有呢?”
“施主何故口出狂言?”
陈易简简单单落下一句:
“因为我看到她说她喜欢我,所以我不想死了。”
竟是这般原因?
比丘尼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金身法相何其巍峨。
一派漆黑之中,那人攥紧了手,一拳轰入法相之中。
法相的破碎声中,那人在问话:
“其实我很想问问你们这些仙佛,凭什么就非要开悟?”
“凭什么?”
“凭什么开悟就是好事,凭什么一念皆空就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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