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蓝薬
沙沙。
远处飘来声音,闵宁猛一回头,双目如炬,但在看清人影时,整个人陡然停住。
夜色愈来愈静谧,枝叶萦绕着朦胧微光,只是点点,似是从火星飘出来的,不急不徐地笼了过来,萦绕彼此间模糊轮廓,这团微光间,陈易只见她蓦然转身停住,他耳畔边仿佛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声音,像是倒置的沙漏,终于,待噼啪声停止,篝火灭了,她解下葫芦作喝酒状,说出了再见以来第一句话:
“喂,要不要喝酒?”
火光熄灭前,他看见闵宁,闵宁也看见了他。
阔别近一年,终是再相逢。
………
没人去吵醒陆英,只是在稍显平坦的山坡上生了点篝火。
火星飘荡,摇曳火光温暖,陈易与闵宁相对而坐。
女冠则不声不响地坐到他身侧,想着自闵宁的角度看去,有几分厅堂内夫妇并肩而坐的感觉。
然而闵宁未曾有心留意,她从酒葫芦里倒出了酒,浓郁醇香扑鼻涌来。
闵宁推碗过去,笑道:“剑南春,蜀地之酒。”
陈易也不懂什么酒,但一听就是好酒,他接到手里道:“看来是好酒。”
醇厚酒气中泛起果香,闵宁又倒了一碗给女冠,接着道:“不好我也不别腰里,苏子有云:百钱一斗浓无声,甘露微浊醍醐清。”
陈易乍听这诗句,闵宁这走过江湖还真不一般啊,都会引经据典了,他不由道:“你读书里读来的?”
“不是,听人吹的。”闵宁笑着道。
嬉笑间,她身子轻轻摇晃,见酒液摇晃要溢出来,她忙低头嗦了口酒。
陈易看在眼里,心底多了些感慨,之前分别时她几下就不胜酒力了,大半年过去,竟成个大酒鬼了。
闵宁抬头瞧见他身上泛着血腥,便道:“你刚杀了人?”
陈易弹了弹衣裳道:“对,杀了群欺世盗名的道人,也就二十多个。”
那群道人说起要杀的三个人,听到前两个他还有些疑惑,但听到第三个,他立马就懂了。
那不是他家大殷又是谁?
女冠偏了偏头,陈易只杀了二十多个,而她梦中斩鬼不计其数,不如她远甚。
倒也不必炫耀,殷惟郢默默举碗品酒,迎月自怜。
好不容易相逢,她能理解,便少一些言语,容忍下二人间的情意,只要不要太浓便是了。
她这大夫人,说来还真待人宽厚,颇有长者之风。
陈易低头抿了口酒,甜香滋味渗入舌尖,滑入喉咙,他直直望着闵宁。
此刻他意识全在闵宁身上,许久未见,恍惚失神道:
“我很想你。”
闵宁心重重一跳,面上微烫,她闭了闭眼,又再睁开:
“那我赢了。”
“赢了?”
“我只是偶尔想你。”
第446章 亲闵宁给你看(二合一)
夜色寂静,乌云厚压在在空,隐约似有雷鸣,陈易却心觉空灵,微风拂过林间,落叶轻盈无声飘落间,他没来由地想,闵宁偶尔想起他,到底是怎样一副英气又怅然的模样。
陈易摸索着腰间的无杂念,回过神来,手抖了一抖,小半碗酒液洒落。
闵宁颇为可惜,嗔怪道:“这酒只有三坛,我教了人刀法人家才给我一坛。”
陈易回过神来道:“那倒是可惜了,不过我也不懂酒。”
他对茶酒一类都是半懂不懂。
殷惟郢听见闵宁嗔怪,有些不乐意了。
脑海里拂过陈易说“我很想你”,虽然类似的情话,陈易也说过,可他对闵宁说的这句话,女冠总觉得十句加起来也不如这一句。
殷惟郢冷声道:“不曾想闵月池你竟如此小气。”
听见人讽刺,闵宁一时不愉道:
“你不知这酒多珍贵,那百瓮庄的酒窖里三十年前酿了八十一坛,开封的开封,送人的送人,封三十年之久,不过三坛,人生又有几个三十年?”
殷惟郢不急不徐道:“我辈道士,莫说三十年的酒,兴之所致,便是三百年的酒都不吝啬。”
闵宁挑眉道:“你有三百年的酒,又与我何干?”
隔着篝火光亮,彼此相对而望,谁也不让谁。
二人争执不下,闵宁忽地转头看陈易道:
“陈尊明,我小气吗?”
陈易想了想,正准备开口否认。
殷惟郢兀然侧过脸来,轻起嗓音道:
“夫君,她不小气么?”
陈易愣了愣,脸色有那么一点僵。
二人间的恩怨,陈易怎么会不清楚,被重逢的喜悦一时冲昏了头脑,竟忘了她们两个人其实极不对付。
好半晌后,陈易轻声道:“不小气、不小气。”
殷惟郢挑眉,平淡嗓音带一分委屈道:“那就是我小气咯?”
陈易低头抿了口酒道:“也不小气,也不小气。”
若是以往就罢了,大不了委屈殷惟郢,只是成婚了,又彼此浓情蜜意,陈易也不能落下她的面子,唯有一碗水端平。
二女都将眸子盯向他,俨然是对这都不小气的回答略有不满。
陈易就知道会是这样,无奈道:
“是我气量最狭小,又爱当墙头草行了吧,三十年的酒喝得,三百年的酒也喝得。”
他忽然有几分示弱的语气,引得二女狠瞪一眼,反而有几分同仇敌忾了。
陈易将酒一饮而尽,扫了女冠一眼,厚着脸皮笑道:“殷鸾皇,让我见见三百年的酒是什么味?”
殷惟郢略有些不满,在闵宁面前,他怎么不叫自己声“娘子”呢?
她冷哼一声,挥动衣袖道:
“便让你一见。”
说着,女冠自方地中摸出一金紫云麓葫芦,屈指一弹,葫口自开,昂头只见天边云海往外排开,露出一点斑斓银月,光辉烁烁似水往下流去,竟流入到了葫芦里头。
她捧起手中酒碗,将葫芦一倒。
晶莹剔透的月色倒入碗中,更显清澈透亮,仙气飘飘。
“重阳观剑池五百年春秋,”
殷惟郢把酒碗往前一推,
“我今夜取月做酒,如何?”
闵宁被这天马行空又瑰丽无比的一幕给震得呆了一呆。
女冠心里得意洋洋。
陈易接过酒碗,低头一看,瓷碗间盛着似天上琼露,银白透亮,云雾再度阖拢,天地顿暗,他手里捧着唯一一点斑驳月光。
清风拂过,佳人在旁。
陈易轻抿这揽了月光的酒,别具一格的滋味顺着舌尖流入喉中,发自心间蔓延起清净的回味,又带着酒香,便是他这不怎么懂酒的人,也瞬间被征服了。
当嘴离开酒碗,陈易原地怔了一会。
眼角余光便见女冠琼鼻微翘。
闵宁望见陈易的表情,不禁对这酒生了好奇,当下问都不问,一手越过篝火把他的酒碗夺了过来,举碗一饮而尽。
说来也怪,分明揽到天上月光,但到闵宁唇边时,却成了普通的酒水。
再一抬头,便见殷惟郢双手掐诀,把一缕缕月光收回葫芦中,原来是法术被收回了。
闵宁抹开唇边酒渍道:“你也太小气了。”
殷惟郢冷哼一声道:“不问自取,妄称侠女。”
闵宁笑了声道:“我可没见过如此斤斤计较的仙人。”
“那你今天见到算是有福了。”殷惟郢呛道。
眼见二人又要吵起来,陈易一时头大。
他只好轻咳一声,出声转移话题道:
“这几天来,你们经历了什么,话说回来,月池怎么会在这里,你跟鸾皇又是怎么碰上的?”
如此问话落下,闵宁这才回过神来,她们都全然没给陈易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时沉浸于重逢之喜中,竟忘了问彼此从何而来。
当下闵宁也不推脱,出声讲述起了几日来的情形,一些无关紧要的吵嘴都略过了一遍,只讲重点,女冠偶尔会有附和补充,陈易则静静倾听,待闵宁讲完之后,他就拣出些疑点来问,待一一解答后,话就全说开了。
“那洞窟里有吴不逾的剑法?”陈易出声问道。
闵宁横剑在膝,拂了拂剑鞘道:“不错,我练了一日,有五六成像。”
陈易慢慢道:“我能十成像。”
闵宁知道这话不是单纯的狂妄自大,而是真能做到,然而她想起著雨的话,摇了摇头道:
“十成像也没有用,死在这里的都是大材,七日内都足以做到十成像,关键在于剑意。”
“嗯,先带我去看看。”
陈易明白其中之理道,闵宁旋即站起身来,走到陈易身边。
殷惟郢见陈易这副模样,心底抖地一停,冷汗渗了出来,不觉间已揪住他的衣袖。
陈易刚刚起身准备去看看剑法,却发现衣袖被揪住。
女冠压低嗓音道:“…你不要去。”
陈易看了看殷惟郢,她眸里的关切忧心做不得假,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轻抚起她的手。
闵宁把这一点小动作看在眼里,并未出声,或许陈易会为殷惟郢而不去冒险,这也是人之常情。
她默默等候,不勉强他。
若他真不来,只是有些失望而已。
殷惟郢朝陈易凑近几分,篝火间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能看得了陆英死,也能看得了闵宁死,但却看不了他死,一个闵宁能相当两个陆英,一个殷惟郢能相当无数个闵宁,而一个陈易……就相当于一个殷惟郢。
女冠凑到陈易耳边,以极低声音道:
“剑池虽说即将崩溃,但也绝非毫无出路,你既然能来,也同样能走,而且我卜过卦,这秘境早有缺口,还有闵宁之前说得不错的话,也有一条路能够出去,只不过不是回到山同城,而是去西蜀,总之…你我走为上策。”
他虽是剑甲弟子,但也不算承了寅剑山的衣钵,况且趁吴不逾还未发现他,赶紧跟她一块走才是正道。
至于陆英和闵宁,想来那入魔了的吴不逾不会轻易放过。
陈易凝望着殷惟郢,她从来拎不清,而他也从来知道,更明白她如今放不下自己,想跟自己一块好好的。
他心念温柔。
“鸾皇…几日未见,你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陈易指尖摩挲起了女冠的白玉似的手背。
殷惟郢脸颊微微发烫,闵宁就站在那,他竟这般不知羞耻。
不过也好,他愈是不知羞耻,就愈发证明他沉沦得极深。
殷惟郢想留住他,于是温声应道:“我不知道。”
“那你猜一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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