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上飞
等独孤遐叔被押走之后,魏明才道:“卢兄其实不该说那些确之凿凿的言论,尤其冲着一个精神状态有问题的犯罪嫌疑人。”
卢凌风对此表示疑惑不解:“我们并未动刑,也没屈打成招,现今他已招供,虽然还有一些疑点尚未证实,但凶犯自己的口供,总不会完全是假的吧?”
魏明摇头:“他的证词不能作数。”
“为什么?”卢凌风更疑惑了。
“一,他精神恍惚,证词前后矛盾,二,凡杀人行凶者,身上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戾气,而此人身上一点都没有,三,独孤身子很弱,儒门六艺未有全通,他怎可能轻易将轻红的尸体,拖运到后山的土地庙?”
卢凌风刚想说些什么,魏明摆手打断:“卢兄想说这三条难以令人信服对吧,毕竟有时候凶手杀人,可以不用亲自动手,就比如你昨晩碰到那个会使用毒针暗器的神秘人,很有可能就是帮凶。”
“亦或孤独故意伪装,演技出彩,而精神恍惚也可以理解为因杀人之后心生害怕,故此恍惚。”
卢凌风点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
魏明笑了笑:“师兄,告诉他吧。”
苏无名摘掉验尸手套,说道:“轻红死因不是脖子上的刀伤,倘若轻红生前被刀伤致死,刀口的皮肉必会紧卷,周遭会有出血的斑痕,而轻红之伤恰恰相反。”
“更重要的是,我还在轻红的后脖颈处,发现了不易察觉的针孔,周遭呈黑紫色,是中毒之状,那才是轻红真正的死因,经过师弟的确认与判断,那针孔与所中之毒,与你昨日受伤中毒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卢凌风恍然,又问:“那接下来怎么办?即使排除孤独遐叔没有亲自动手杀妻子,但也不能排除与昨日神秘人没有关系,更不能排除他没有杀死刘有求。”
“两个建议。”魏明伸出一根手指:“调查南州境内毒针杀人案例,如果没有,就扩大范围,向周围州县发出协查函文。”
伸出第二根手指:“去孤独家一探究竟,去看一看那个米缸里藏了什么,对了,带上独孤遐叔一块去,或许能发现更多有用的线索。”
将轻红尸体运到公廨殓尸房后,便去了孤独家中,刚到门口,就看见一位老者朝他们招手。
老者沉声问道:“几位是州里的捕贼官吧?你们找到轻红的尸体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卢凌风急忙问询:“老人家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者交代,他那日见独孤遐叔酉时整回来,半夜还曾听见了磨刀声,猜测轻红必定是被杀了。
卢凌风一听此言,急脾气就上来了,魏明却拍了拍卢凌风肩膀:“你忘了,轻红真正的死因。”
“但也有可能在那帮凶杀死轻红后,感到不解恨的孤独遐叔又砍了几刀用于泄愤。”卢凌风认定凶手就是独孤遐叔。
魏明没解释太多,而问向老者:“您老是不是耳背了?”
“是有点耳背,但那天晩上我听得清清楚楚,确实有人在磨刀,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轻红了,多好的娘子啊,可惜喽!”老者摇头惋惜。
众人怀揣疑惑,进入孤独家,苏无名去审讯孤独遐叔关于磨刀一事,而卢凌风则四处打量转悠。
独孤遐叔表示,那夜他怀疑妻子偷情,曾半夜准备掐死她,可想起这些年他对妻子也有所亏欠,于是想去厨房做馄饨给妻子吃,他必定是去磨刀做饭。
可后来做好馄饨,却发现轻红已经不见,才怀疑妻子负气回了娘家,却不曾想再见到时,二人已是阴阳两隔。
卢凌风认为独孤遐叔故意编造证词,又想推翻先前认罪的言论,便呵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打算把真相说出来吗?”
孤独遐叔哭着说:“我真的没有杀轻红?”
卢凌风无语了:“我看这雨下的,让你脑子都发霉了,在土地庙时还亲口承认自己杀了轻红,这会儿在家中又不绝口否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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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给我好好想想,你到底有没有行凶,还是雇凶杀人?”
卢凌风此话一落地,孤独遐叔神色忽然又一变,紧张兮兮眼神躲闪道:“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没有,我没有杀人,我怎么可能会杀轻红,那是我的娘子啊!”
“不对,我杀人了,我砍死了轻红,还捅死了刘有求。”
“啊啊!!”孤独遐叔抱头痛哭。
卢凌风气到无语:“我看你就是装疯卖傻,看来不给你一点教训……”
说着,卢凌风就要上前,魏明急忙拦下:“卢兄别冲动,咱们先去看看那口米缸。”
卢凌风摇头道:“我检查过了,米缸里只有米,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可未必,缸里没有,那缸底呢?”魏明信然一笑。
“这一点我倒没想到。”卢凌风就要上前挪缸,魏明拦住了,朝孤独遐叔喊了一句:“你先别哭了,过来把米缸挪开再哭。”
被魏明一句话噎的,孤独遐叔却是哭不出来了,哪有人会如此说话,什么叫等会再哭?哭还可以想哭就哭吗?
独孤遐叔道:“这位卢参军一看就比我有力气,你怎么不叫他来挪?”
卢凌风冷哼一声:“简直就是个废物。”
怒骂一声,又要去挪,魏明再次拦下,眼神示意不要轻举妄动,而后吩咐孤独遐叔:“本御史命令你把缸挪开,你有意见?”
孤独遐叔愤愤不平道:“挪就挪,有什么了不起,待到他日我金榜题名……”
“然后呢?你又能怎样?”魏明玩味道。
孤独遐叔才想起来面前此人乃去年春闱的状元,名震大唐的第一才子,威震山南道的第一狠人御史,就算他考中状元,顶天分配个县令,想留在长安都难,更别说报复回去了。
“我这就去挪,我挪还不行吗?”孤独遐叔恹恹地挪开米缸。
魏明又将锄头递给孤独遐叔:“刨!看看下面埋了什么。”
独孤遐叔不敢不听,当下刨土,竟然挖出一锭银子,欣喜道:“原来被轻红藏到这里了!”
独孤遐叔说,他祖上乃北方南下的官员,家传有七块银锭,其母临终前怕他败家,便将银锭交由轻红保管,待他考取功名的时候方能得用。
“不对,一共七块,这里怎么只有一块?”说着,孤独遐叔又往下刨了刨,一无所获。
而卢凌风却眼神闪动,因为他刚刚在床底发现了六块银锭,如今看来都对上了。
魏明吩咐衙役先将孤独遐叔押解回去,孤独遐叔前脚刚离开,卢凌风就拿出了六块银锭:“这是在床底下找到的,这一点他倒是没有说谎。”
随后又问:“为何魏兄非要让他挪缸刨土?”
魏明笑着解释:“本来我只想证明一件事,没想到却证明了两件事。”
“我一开始想证明孤独遐叔不是直接杀害轻红凶手,他刚刚挪缸刨土,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几近虚脱,这样的身子骨,不足以抛尸土地庙。”
“然而意外发现祖传银锭,加之昨天使用毒针暗器的神秘人,潜入独孤家后直奔米缸,显然知道银锭所藏的位置。”
“由此可知,他必然与轻红有着密切的关系,乃至超出一般朋友的范畴,换言之,这又是一起熟人作案,而巧了,轻红的交际圈不大,范围可以无限缩小。”
苏无名与卢凌风拱手抱拳:“师弟(魏兄)心思缜密,受教了。”
魏明摆摆手:“不说这些,你俩需要尽快办好两件事。”
“师兄你去调查关于近年来毒针杀人案的消息。”
“卢兄你去核实一些文庙杂役吉祥这两日去处,必要的时候可以暗中试探一番。”
苏无名、卢凌风点头应声:“好,交给我们。”
“至于孤独遐叔则交给我,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我怀疑有人对他使用了迷药与催眠幻术,而我恰好会些医术,或许可以在他身上找到案件的突破口。”
魏明当晩没有回司马府,而是带着窦丛去了公廨大狱,吩咐黄、谢二位班头,在他没有出来前,不准任何人进入大狱,包括卢凌风与苏无名。
而后又嘱咐窦丛:“如果明天早上我没有醒来,就强制唤醒我。”
窦丛点头表示明白。
一入牢房,魏明就笑呵呵问道:“都折腾一天一夜了,还没睡呢,你不累啊?”
独孤遐叔神情高度紧张,眼球上布满血丝,一副惊恐之状,见魏明来问,他如实回道:“不敢睡,我一入睡就做噩梦。”
魏明淡淡一笑:“噩梦缠身?巧了,魏某师从狄公,不仅学了一些断案本事,还学会一点治病手段,要不本御史帮你看一看吧?”
“噩梦也算病?”独孤遐叔不信三。。
第五十一章深层战场意念搏杀,梦中梦中梦,深陷梦魇无以自拔!
魏明微微一笑:“是不是病你自己说了算,医或不医也由自己做主,不过你要知道,所谓梦者,如影随形,不但活人,就连死人也会做梦。”
独孤遐叔一听,顿时吓了一跳:“魏御史您可别吓唬我,我乃大唐读书人,子不语乱力怪神,我胸中养一口浩然正气,自不怕鬼神。”
“与鬼神无关,而是异兽,既然你自诩读书人,可曾读过《山海经》《博物志》《搜神记》以及《白泽图》等书籍。”魏明询问。
独孤遐叔摇头:“我乃儒家学子,只读四书五经等圣贤书,这些志怪杂谈我向来不喜。”
魏明淡淡说道:“《山海经》记载,貘者,象鼻犀目,牛尾虎足,生于南方山谷中,好食人梦。”
“《汉仪》记载,大傩侲子辞,有伯奇食梦,道门言梦者魄妖,或谓三尸所为;释门言有四:一善恶种子,二四大偏增,三贤圣加持,四善恶徵祥。”
“就拿这伯奇来说,生性爱食恶魇噩梦,尤其爱吃死人的梦,人若死后,梦一旦被伯奇吃光,身体立刻就会腐烂。”
本就精神高度紧张的独孤遐叔一听这等言论,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眼神更加飘忽不定,若旁人说这些话,他倒会存疑不信,可面前的魏明不是一般人。
其学识渊博,才华惊世,又身居高位,执法极公,更为狄公关门弟子,祖上乃人镜魏征,而今魏明如此一说,他倒真信了七八分。
魏明笑了笑:“说完死人的梦,咱们再说一说活人之梦,千奇百怪,周公亦难以名状尽数详解,不过确有三种梦境最为奇异。”
“其一,某个人的一段经历,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梦中。”
“其二,两个人所做之梦,互为相通,交流如常,仿若身处现实之中。”
“其三,一个人闯进另一个人的梦中!”
听闻三种奇异梦境,独孤遐叔整个人的眼睛都直了,呆呆傻傻望着烛台火苗,神游天外,很显然他经历过,甚至以上三种他都经历过。
魏明笑道:“看来你都经历过对吧?也因此困扰了你的正常生活,以至于你很多时候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常常将二者混淆。”
孤独遐叔咽了咽口水,重重点头,神色激动道:“魏御史您说的都对,我、我现在根本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别紧张,放轻松。”魏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接着说:“佛门认为,梦是想也是忆,既是过去的经历,同时又是未来的征兆。”
“而道门之论则更为神秘,认为梦者魄妖,一个人的魂魄成妖,即为梦。”
“世人常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的真相就是人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孤独遐叔点头:“我与世人无异,更认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魏明不疑置否,点点头:“你呢,气血两虚,精神乏源,以至肝气郁结,呼吸暂阻,故而便多生妄梦,只需我为你稍稍治疗一番,便可痊愈。”
“那您如何为我治疗?”
“当然是潜入你的梦魇之中,将你梦中的不详尽数根除!”
没有搭理对方惊愕之色,魏明只是莞尔一笑道:“好好睡一觉吧,等你睡醒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双全手与拘灵遣将同时发动,独孤遐叔沉沉睡去,随即魏明也闭上了眼睛。
阴雨天,外面淅淅沥沥,东城涵古书铺内,一名书生装扮的举子浑身猛一颤抖,瞳孔之中闪过一抹金光,魏明附体。
书铺老板敲了敲手上的鸡毛掸子:“欸欸我说,孤独举子您到底买不买啊?您来来回回都快看一个时辰了,这本《昭明文选》可是一本畅销货,您要是不买,就别耽误我做生意。”
魏明甫一抬头,神态从容地笑道:“我买!”
付了钱,抱着书,离开涵古书铺,走向城郊文庙。
那书铺老板纳闷嘀咕道:“今儿这位孤独举子怎么和以往不大一样,气质也太出众了吧,不像个书生,反而像个大官。”
撑着油纸伞,抱着一摞书,魏明去了小石桥山下的文庙,也就是一切误会的起源。
到了文庙内,进门刚入院,就听见大殿里传来轻红的声音:“求孔圣人保佑,望夫君这次一定能考取功名。”
是轻红前来文庙替孤独遐叔祈福,魏明停住脚步,走到大殿一扇窗下,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窟窿。
瞧见殿内轻红果真在虔诚祈祷,身后的刘有求在饮酒嬉笑:“别念叨了,过来喝几杯吧。”
轻红头也不回应了一声:“我可不胜酒力,再说了,我要是喝醉了,如何回家?”
刘有求端着酒杯上前,调戏道:“回什么家啊,回到家,你不还是一个人嘛?”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抚摸轻红光滑的脸蛋,轻红往后一仰便躲了开,而后呵斥:“放肆!他可是你的同窗,你就不怕他知道?”
谁料刘有求却十分大胆直接搂住了轻红的肩膀:“怕什么?他去城东书铺买书了,我算着时间呢,一时半会儿,他回不来!”
如若是孤独遐叔在此,必会产生误会,还会一把推开窗户,扔书砸向轻红的脑袋,而后一路跌跌撞撞冒着大雨跑回了家中,毕竟这一幕,真真假假,有一半都是吉祥替其灌输的记忆。
然而他非孤独遐叔,而是魏明,当下魏明一脚踹开大殿大门,轻红和刘有求二人猛地回头,俱是吓了一跳,同时飞快起身。
“夫君不要误会,我俩没有什么……”轻红刚要解释清楚,孤独遐叔却一脸煞气地走向刘有求,一副要将其生吞活剥的样子。
“孤独兄你不要过来,我、我和轻红是清白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过来啊!”刘有求边往后退边辩解。
魏明面无表情,抄起手里厚厚一摞书,就猛地砸在了刘有求的脑袋上,一下、两下、三下……边砸还边说:“我当然相信我自己的娘子了,但我不信你啊刘有求,你特么什么货色我能不知道吗?”
刘有求本就浪荡子,又是一介文弱书生,不习骑射六艺,身体亏空厉害,而魏明又出其不意,上来就一顿爆头,砸了十几下刘有求彻底昏死过去。
轻红早就捂住嘴巴,瞪大眼睛,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了,她从未见过夫君有今天这般凶悍的一面,为了她,暴打刘有求,还如此的相信她,一时间,令轻红感动不已。
直到刘有求满头满脸都是鲜血,昏死过去,魏明才停下,不过也是气喘吁吁了,垃圾,孤独遐叔的身体也够废物的,怪不得文庙幽居三年,敢情自家娘交起作业啊!
将新买的一摞书籍随手撒在刘有求的脸上,起身走到轻红面前,温柔地说:“娘子莫怕,这淫贼已经被夫君制服了,就是可惜了我新买的一卷昭明文选,染了污秽的脏血,不能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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