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咕
“洛克桑到此一游。”
迷雾渐渐散去了，白色的人形在伊森眼前化作泡影，洛克桑的公寓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他们就站在房梁下面，他看见所有的雾气凝结成了一个菱形的水晶，飘向了艾薇的脑袋。
伊森读到过真理之神信徒晋升的方式，他们需要找到足够多的真相，离真实的世界越来越近，就能分享到更多力量。
这也许就是真理信徒收集真相的方式。
艾薇的脸上依旧缺乏表情，看不出一丝伤感的迹象，伊森猜测她多半是在追逐真相的过程中，早就见惯了生离死别。
但或许也不尽然。
他看见那个菱形的水晶被艾薇头顶上的金毛吸收了进去。
然后，那一撮金毛消沉地弯下“腰”，坠入了她满头的金色的发丝里，再也找不到踪影了。
第三十五章：“愚民”
齿轮城寄来的情报里提到，银行家马绍尔先生是一个工作狂，他以在帝都联合储备银行工作为荣，至少他在工作态度上无可指摘，治好狂笑症的第二天清早，他就去银行上班了。
艾薇和伊森进门时，一身西装的马绍尔已经坐到了办公桌前，桌上是堆积如山的文件。
柯洛伊小姐留在银行外面的树底下等他们，因为帝联储的工作人员向他们强调禁止携带宠物入内。
马绍尔抬眼瞧了一眼两人，怀里揣著一根硬面包的伊森让他眉头紧皱。
这是伊森的早饭。
在来的路上他向艾薇讲解了硬面包的诸多好处，这玩意价格便宜，充饥效果极佳，关键时刻还能当成武器去抡别人。
要是放在游戏里，高低得是个史诗级装备。
伊森识趣地留在了门口，他不只注意到了马绍尔看他的眼神，还看见了对方喝水时的舌头。
还是黑色的，一副像是要毒发身亡的样子。
“洛克桑的死另有隐情。”
艾薇讲解起案情，在来帝联储之前，他们从海格队长那里要来了河畔镇的死亡名单，根据艾薇的复现能力，在第三页找到了洛克桑妻子和女儿的名字，死因和其他河畔镇居民一样，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喝下了被诅咒的水源。
占星会传授她的知识尚不足破解女巫的诅咒。
“他的妻子和女儿死在了河畔镇，这是导致他结束自己生命的直接原因。”
只是还有一个事情艾薇和伊森没能讨论明白。
为什么洛克桑的帐本上会出现诅咒，马绍尔又为什么唯独要拿走他的帐本，并且在向齿轮城的求助信中隐瞒了这个关键性的信息。
“是吗？是这样啊……”
马绍尔久久凝视著死亡名单，垂下头，攥紧了拳头。
他的反应出乎伊森意料，他没想到像马绍尔这样的人也会为洛克桑的死而悲伤，不过仔细一想，却又有些了然了，毕竟洛克桑先生曾经为溪木镇的许多人带来过欢乐，或许就连马绍尔也不例外。
“废物……”
马绍尔接下来的话却让伊森的思绪戛然而止，起初只是轻声低语，随即变得越来越大，他的反应看起来也不再像悲伤，而是愤怒，他攥拳的拳头用力砸在了桌子上，把桌上的物品震东倒西歪。
“没用的东西，社会最底层的渣滓，没有脸面的癞皮狗！难道他们不知道我在他们身上花了多少功夫么？”
当伊森听见马绍尔用这样的言语形容洛克桑的时候，他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甚至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他很难想像有什么人在知道了案件的真相后，还会说出如此恶毒的话来。
但马绍尔的怒骂喋喋不休，让他没法把这当成幻觉。
他难以置信的视线从马绍尔肥胖的身体上划过，深深地停留了几秒，随即……
深呼吸，闭上眼睛。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桌上的杯子，里面的水被震得到处都是。
办公室里喝水，实在是太危险了，极有可能会对人身安全造成威胁。
据收容局最新调查报告显示，水是这个世界上毒性最强的物质，每个死者都在生前都喝过水。
艾薇静静等待马绍尔发泄完毕，才开口说道，“收容局发来的资料上提到，你当时是主动要求调来溪木镇分行工作的。”
马绍尔的失态恰恰印证了她的猜测。
为什么一个出身名门的贵族青年，会主动提出这种要求？
明明还有不少能让他的安逸镀金的机会。
“是因为溪木镇上的人很不错吧？他们不喜欢读书，见识短浅，一旦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就会轻信别人，把所有愿意对他们施以援手的人视作救命稻草……这样一群无知、浅薄的愚民，即使意外得到了宝藏，凭他们自己的眼光也发觉不了吧？”
闻言，马绍尔一滞。
艾薇和他自同样的环境，知道大贵族们愿意在一个天赋异禀的年轻超凡者身上花多少钱，他们会把那些年轻人请到自己家中，当成宾客对待，只要他们愿意，那些财大气粗的家族愿意无条件承担他们的学费。
这是世界一直以来运行的守则。
也正因如此，超凡者的力量往往都掌握在有权有势的人手里，那一个个超凡者，都是用财富堆砌出来的造物。
然而，马绍尔发现了一条更省钱的道路。
在超凡者们成长的过程中，让他们背负上巨额债务，然后再以债务抵押的方式，把他们出售给帝都的权贵们。
超凡者，又为何不能作为一种商品？
当马绍尔将自己的想法寄到总行，几乎立刻就得到了回应，总行非常看好他的计划，并且给予了他实现想法的机会。
“如果洛克桑的帐本作为诅咒物被运送回齿轮城分局，研究部门就会对其进行研究，期间自然避免不了查看帐本上记录的每一笔债务。”
艾薇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魔术师的培养的确需要消耗一大笔钱，可具体数量具体又是多少呢？会多到让一个未来的超凡者把自己卖了才能还得清的地步么？”
实际上，洛克桑对这些钱根本没有概念，也不明白利息在未来会膨胀到怎样的地步。
他更不会知道当债务膨胀到了无法偿还地步，便会转移到他女儿的身上。
但收容局的人能看出来。
甚至，他们还能从诸多帐目中找出哪几笔是完全不必要的贷款。
从马绍尔愤怒的反应，不难看出他认为洛克桑的女儿在未来能卖出一笔好价钱，这将会作为他在帝联储总行的敲门砖。
艾薇看著桌上散乱的文件，那里面有一份债务转移协议。
协议上写著一个熟悉的名字。
那是洛克桑女儿的名字。
债务不会随著人的死亡而消失，这是由帝联储制定的守则，活著的人将代替死者，背负他们欠下的一切。
“作为收容局的调查员，你们管的太宽了。”
马绍尔用凶狠的目光瞪著艾薇，“我没必要向你解释银行的具体业务。”
“回收诅咒物是我的职责。”
“关于这件事啊。”
马绍尔不耐烦地扬了扬手，“已经不需要你们了，感谢你们的辛勤工作，齿轮城的信应该也快到了吧。”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了隼的嘶鸣。
一只红隼落在了办公室的窗外。
它带来了齿轮城收容局的命令。
第三十六章：小心用水
齿轮城分局寄来了一封长信。
他们信里对于溪木镇基站给予了高度评价，夸赞他们出色地完成了委托。
但重要的后半页的部分，帝都联合储银行十分重视这个案子，与总局的人进行了沟通与协商，还隐晦地指出一位洛菲克财团的高层出席了会议，鉴于这次的诅咒物性质特殊，里面包含了一些银行内部的重要数据，接下来将交由帝联储的人来解决。
简单地翻译过来，就是洛菲克财团的人想保马绍尔，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了，一味地追查下去会让所有人的面子都过不去。
马绍尔特地向两人强调，“帐本已经转交上去了，现在应该早就不在溪木镇了吧。”
就算这两个收容局的调查员在这里大吵大闹，又或是想拿收容局来压他，都已经无济于事了。
艾薇心中了然。
马绍尔在得到了帐本的第一时间就上报了总局，连洛菲克财团高层都出动了，只能说明一件事——洛克桑并非个例，他们已然在帝国的边境村镇创建起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镇的居民和矿石无异。
开垦矿石，挑选出其中有价值的存在，再用一套完整的手段让他们的家庭背负上巨额债务，兴许就连安排给那些孩子的导师，也是由财团精挑细选出来的。
帐本是打开真相的钥匙。
艾薇无从得知它被施加了诅咒的原因。
那究竟是洛克桑在痛苦与绝望之下诅咒了它，还是他在生命的最后，寄希望这个帐本被别人发现？
但不论如何，它已经在自己眼前飞走了。
财团高层的出现，意味著这件事注定到此为止，家族能够容忍她逃离帝都，跑来溪木镇这样的边缘城市，能忍受她锲而不舍地向王室和学社寄信，发表凛冬魔女还活著的言论，但绝对不会允许她因为一个不相干的小镇居民和洛菲克财团交恶。
可是……
艾薇看向了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伊森。
洛克桑是他的朋友，更是一个好人，可以预见的是，未来还会出现许多和洛克桑一样的受害者。
作为伊森的上级，她认为自己理应做些什么。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著，头顶上的金毛焦急地来回摆动，隐隐有了过载冒烟的趋势。
“蔷薇女士，既然马绍尔先生都这么说了，我们的工作也算顺利完成了吧。”
身后的伊森忽然开口说道，“分局也对我们的工作非常满意。”
闻言，马绍尔脸上浮现出了属于胜利者的笑容，也变得越发趾高气昂，“这年头喜欢刨根问底可不是什么好事，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他起身，从酒柜里拿出一个高脚杯，当著两人的面为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真是值得庆祝的一天。
他的狂笑症被治好了，帐本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归根结底，这一桩委托本就和诅咒物无关，他只不过是请了几个人来治疗他身上的症状罢了。
还有那间公寓，打点一下后就该卖给别人了。
“你真该学学他。”
马绍尔端著酒杯，他要亲自把两人送至楼梯口。
以胜利者的身份。
“年轻人，我很看好你，要是你以后滥用阻断剂遭到了别人的举报，需要支付天价赔偿金的时候就尽管来找我吧，我会为你量身制定一份贷款计划。”
伊森朝他微微一笑，礼尚往来，“你也是啊。”
“我本来就没滥用过阻断剂！”
马绍尔手一抖，杯中的红酒洒落在地上。
果然，这个青年要比艾薇更惹人讨厌，但好在他今后都不需要再和这种最底层的渣滓打交道了。
他细细品尝著红酒，注视著两人沿著楼梯远去的背影，没错，在赢家品尝胜利的滋味时，输家就该灰溜溜地夹著尾巴滚蛋。
伊森低头向楼下走著，听到身后传来的轻蔑的笑声。
但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对洛克桑留下的帐本没什么兴趣，也从没有想过要沿著线索一路追查下去，无论这是马绍尔的主意，又或者他只是洛菲克财团摆在明面上的傀儡，他统统没有兴趣。
伊森更关注眼前的事物，想做的事也从一开始就决定了。
比如，他注意到马绍尔的手刚才抖了一下，一些红酒被洒落到了地上；他还注意到近期温度骤降，隐隐有了入冬的迹象，这样的天气极有可能导致液体表面结起一层冰。
以马绍尔肥胖的身体，倘若不慎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多半会身受重伤，甚至可能当场死亡。
他走下最后一节阶梯。
随即，头顶上方传来了银行职员的惊呼，他们循声望去，却看见马绍尔那肥胖的身体被腾空抛起，属于胜利者的高脚杯在地上摔得粉碎，红酒在地上绽放开了一朵血莲。
在那一片惊呼声中，马绍尔一路滚落而下，他脸上的笑容转变成了惊恐，在下坠的过程中向前屈伸的左手仿佛竭力想要抓住什么。
紧接著是骨骼折断的响动。
伊森看见了马绍尔折断的脖子，这位大银行家此刻正以扭曲的姿势倒在楼梯边缘，以直角弯曲的脸正对著他们。
水，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物质啊。
伊森与马绍尔对视著，直至后者眼里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在生命的最后，马绍尔张开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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