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默西风菌
远坂时臣。
在得知樱被送入间桐家后，这个名字就一直盘桓在间桐雁夜心中。
不，早在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认识禅城葵以前，间桐雁夜就得知远坂远坂时臣这个人的存在。
对冬木市势力稍微有些了解的人，都会知道间桐和远坂乃是这座城市的两大地头蛇。
双方的存在对彼此来说，就好像深夜恰巧走在同一条寂静小路上的两个人，都是那么得不可忽视。
在只是进行基础教育的幼年时期，间桐雁夜就被告知，间桐家住宅之所以这么偏僻，就是因为市内最好的灵地都已经归远坂家所有。
其实这一点也无可指责，因为间桐家祖先到来之前，远坂家就已经在冬木市定居许久。
而且远坂家也在间桐家定居于冬木市的过程中出力许多，甚至将市内第二好的灵脉分给他们。
会退居郊外，完全是间桐家魔术与灵脉属性不符合的原因。
但现在想起来，那可能就是间桐雁夜对远坂时臣这个人心生间隙的开端——虽然只是他单方面的在意和敌视。
那时，间桐雁夜还没真正见识到间桐家魔术的真面目，在得知自己是魔道家族仅剩的继承人后，自然不可避免地心生一种振兴家族的使命感和超过常人的优越感。
毕竟，所有男孩子都会幻想某天学校被怪物入侵，心爱女孩遭遇生命危险时，自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暴露身份，迎敌而战的那一刻……
而就是这样的他，却在家族传承、个人资质、容貌风度等等各种方面，都被远坂时臣微微压过一头。
不过当间桐雁夜遇到一名少女后，他就暂时将远坂时臣抛到脑后。
她的名字叫禅城葵，是家教良好的大小姐，外表美丽，内心温柔，充满母性与包容的气质。
看到她的第一眼，间桐雁夜就在脑海中给他们的孩子取好名字了！
事情一开始，也如间桐雁夜想象中那样发展。
两人就像许多对青梅竹马那样，随着时间流逝而渐渐相熟，成为可以关系亲密的好友。
在任何人看来，两人在长大后告白、相恋、步入婚姻殿堂都是理所应当——
直到，间桐家真正的魔术在他面前展开。
无论过去多久，每当间桐雁夜想起第一次在地下室中看见密麻虫海的场景时，全身上下的每颗细胞都会被恶心感覆盖。
更可怕的是，间桐雁夜在那一夜学会一个新名词，保菌者。
这指衰落到无法修行魔术，但血统中仍传承神秘因子的魔道世家后代。
而禅城葵就是体内仍然保持着优秀魔道因子，可以改善间桐家后代魔术资质的保菌者。
然而，加入间桐家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有着极其悲惨的命运——为生下优秀后代而被丢进虫仓中调整，生完孩子后就会被虫子啃食殆尽。
一想到禅城葵会和自己那从未与之见面的母亲一个结局，间桐雁夜的内心就被强烈情感冲击刺痛着。
或是正义、或是愤怒、或是悲哀……
总之，当远坂时臣以禅城葵追求者的姿态出现，间桐雁夜在犹疑中，几乎是半放弃式地落败。
过大的差距总是会令人不自觉地心生期待。
当间桐雁夜因为逃离间桐家而已经变成无业游民后，就不再想着超越完全继承远坂家的远坂时臣，而是期待着他能代替自己，给予禅城葵以幸福。
——也正因此，当远坂时臣将女儿送到间桐家后，间桐雁夜才会如此愤怒，如此厌恶和憎恨！
“……远坂，时臣！那家伙，就是一个冷血无情、除自己之外什么都不重视的魔术师！他既然把樱送过来，又怎么可能会来救樱！！”
就好像蓄积在心中许久的愤怒和怨恨都一次性地爆发出来，间桐雁夜浑然忘记恐惧，发出几乎要将房顶掀翻的浑浊咆哮。
看着受伤野兽一样疯狂、额头青筋暴绽的间桐雁夜，间桐樱浑身一颤，如同第一次认识这个一直都温柔爱笑的叔叔般睁大眼睛。
但诺亚很快将她按入怀中，用冰冷视线将间桐雁夜的汹涌情绪冻结起来。
“真的吗？虽然我对远坂时臣这个人不熟悉，但是你试都没有试过，就这么确定他不会来救自己的女儿？”
间桐雁夜下意识地想要反驳，但是在诺亚的目光下，长大的嘴中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就好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黑暗，都被血淋淋地解剖出来，轻易丢在光亮处。
“你扪心自问——远坂时臣，真地像你说得那么不堪吗？”
间桐雁夜的神色瞬间冰结，脸上苍白得看不见一丝血色。
他想要大声咆哮地说出‘是的，没错，远坂时臣就是那样的人！’
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股力量在撕扯着他欲要疯狂暴走的意识。
就好像今天下午与葵在喷水公园中相会时，那高高悬挂在青色苍穹的太阳一样。
就算他移开视线、就算他闭上眼、甚至是挖出眼睛，也能够感受到。
那是这八年来，每次与远坂葵相会时，涌现在她脸上的幸福笑容。
那是凛与樱在呼喊父亲时，脸上发自内心的眷恋依恋。
甚至是自己当年挑战远坂时臣时，那个男人眼中毫无作假的自傲与优雅……
不，不是的。
如同被抽掉全身的骨头一般，间桐雁夜趴到在诺亚身前。
眼中布满血丝，他双手抱着头，额头血管高高鼓起，喉咙里发出嘶哑鸣叫。
必须反驳。
要反驳才行，否则，自己，自己就会……
他想要制止自己给出答案，却无法阻止声音滑出喉咙。
“……不，不是。”
远坂时臣，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混蛋。
这一点，早在过去的八年，甚至更早以前，就被间桐雁夜确定。
答案其实一直就摆在眼前——
如果远坂时臣有那么坏，那么为禅城葵抛弃一切、流落在外、甚至看着她为其他男人生育后代的间桐雁夜，会看着他娶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吗？
如果这八年来，葵有哪怕一点点不幸福，与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相见的自己，难道看不出来吗？
如果凛和樱有一点点不喜欢她们的父亲，自己难道还会等到现在吗？
不！
远坂时臣或许有这样那样的许多缺点，但他毫无疑问是一个疼爱妻女的好丈夫。
真正丑陋，真正卑劣，真正无情的人其实一直都是自己！
在家世、资质、才能等各个方面都被远坂时辰超越的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赢过远坂时臣的自己、被远坂时臣夺走最心爱的女人的自己，其实一直都想打倒那个男人啊！！
间桐雁夜从没有像这一刻，如此认清自己的丑陋内心。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把葵的幸福放在第一位！我只是以为她们的幸福而战为借口，在发泄着对远坂时臣的嫉妒与怨恨而已！
我简直和那只老虫子一样卑劣！
看着在面前痛哭流涕、嘶声嚎啕的间桐雁夜，诺亚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在他眼中，间桐雁夜与另一个人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这个人，就是前几天被诺亚弄死的老虫子，间桐脏砚。
又或许，叫他玛奇里·佐尔根更合适。
那个人在几百年前就拥有远超世人想象的力量与才能，但他却没有利用自己的能力沉迷于权势财富中，而是选择成为正义的伙伴，为废绝世间的一切邪恶与人性之恶而努力。
为此才离开家乡故土，在寻得同志伙伴后来到世界另一端的异国他乡，然后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在面前像番茄一样被榨成汁。
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为废除人性之恶而努力，还是为不让心爱女人白白死亡而努力的他，在数百年漫长岁月中，连自己最初的目的都忘记，便成为活而活的怪物。
对于这些人，诺亚既不嫌弃，也不讨厌，只是感到悲哀。
诺亚认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位置和使命。
弱者迷惘挣扎，强者清醒背负。
弱者如果认不清自己，试图背负起超越极限的责任，往往要么被压垮，要么迷失。
“樱，人就是这样，总是很容易认错他人，对别人擅自抱有期待——”
诺亚的声音，将间桐樱的注意力从间桐雁夜身上引回，看着眼神中散发出一丝悲悯的银发少年。
“——但更关键的，是要认清自己，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一旦行差踏错，变不可挽回。”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幼女从没看到他流露这样的神情。
更重要的是，间桐樱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年，不由得回忆起那个梦……
不等间桐樱更仔细地看，诺亚便将她从怀中抱出，然后从沙发上起身。
他来到间桐雁夜面前，二话不说就一脚踢出！
间桐雁夜只是一个普通人，诺亚随便踢出一脚都能让他变成一副挂在墙上的血色抽象画。
所以诺亚还要非常小心，才能保证不会把间桐雁夜踢死，而是一个翻滚飞起地将一个书柜砸碎。
“你那是什么表情？什么眼神？你那眼泪又是什么？哭能救人吗？还是能帮你击败远坂时臣？”
感觉五脏都差点被踢出来的间桐雁夜捂着肚子，眼睛突出得差点要从眼眶中掉出。
“……救，救人？我这种渣滓？我也配救人？”
诺亚露出比刚才还要嫌弃的表情。
“哈？谁说带着私心的善行就不算善行了吗？有缺点的正义就不算正义了吗？如果我没有出现过，你是唯一一个会来救这孩子的人！你怎么不问问她，是需要有私心的正义，还是完全公义的漠视？”
间桐雁夜不禁看向诺亚身后，与黑发幼女对上视线。
“雁夜，叔叔？”
一声软软地呼喊声，如同穿破无边黑夜的光明，照入间桐雁夜的内心。
泪水，又一次模糊视线。
只是这一次，是热的。
“你哭够没有？！”
一声平淡到几乎不能称之为呵斥的声音，将间桐雁夜还没流出的泪水又吓回去。
他不由得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俯视自己的银发少年。
明明对方的眼神依旧冷漠无比，但间桐雁夜心中却不由得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母亲在生下自己后就被丢进虫窟，所以间桐雁夜从来没有感受过所谓的母爱。
有时候，连他都不禁怀疑，自己喜欢葵是不是因为她身上那股温柔与包容的母性。
不过，虽然间桐雁夜同样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却从来没有因此烦恼过。
因为有间桐脏砚这个名义上的父亲在，所以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所谓的父爱……
但是此刻，间桐雁夜却在面前这个少年身上，感受到一种不动如山、坚不可摧的强大意志，似乎就算世界崩毁也不会令他动摇一分。
他的目光就像带有神奇魔力，让间桐雁夜原本崩溃的内心神奇的平静下来，就连眼泪都不由自主地停滞。
“你现在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没有？”
80 时臣，你死得好啊！
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间桐雁夜感到深深迷惘。
既然有眼前这名银发少年在这里，樱显然已经安全。
那么，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也就不复存在。
既然如此，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就显然成为一个问题？
继续进行名为旅行，实为流浪的旅程？
还是继续以守护葵的幸福为理由，守在她们身边？
除这两个自然而然出现的选项外，间桐雁夜还听到另外一道声音出现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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