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食人魔手册 第215章

作者:利维坦

  刚才那短短的几秒钟,比他过去几十年的人生都要漫长,死亡的阴影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他甚至能闻到自己恐惧的味道。

  现在,他所有的狡黠、所有的盘算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求生欲望。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是在开玩笑,他真的会扣动扳机。

  “很好,我们有了一个好的开始,罗马诺先生。”李山泽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罗马诺听来,却如同正在轰鸣的丧钟。

  他不敢再有丝毫的迟疑,也不敢再耍任何花招。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作者的话:  感谢浅笑安然的推荐票

336 发明疾病

  对罗马诺这种人而言,死亡威胁向来直接而有效。

  尽管罗马诺刚才似乎表现出了某种信念感,但是李山泽只感到好笑。

  李山泽相信,这世上确实存在着为了某种崇高事业而迸发出的视死如归的精神。

  那种信念,可以让人面对刀山火海而不退缩,可以让人为了理想抛头颅洒热血,甚至在死亡面前也能保持一份从容与坚定。

  他在历史书见过那样的人,也理解那种力量,并且对他们抱有由衷的崇敬。

  那是一种纯粹而强大的精神,值得敬佩。

  然而,回到罗马诺身上来,不管是给德拉蒙德家族当狗,还是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野心,都绝不是什么美好崇高的事物。

  在李山泽看来,德拉蒙德家族所代表的,无非是权势、财富和对药谷的绝对掌控。

  他们的“事业”建立在利益之上,充满了阴谋、压榨和不择手段的扩张。

  罗马诺这种人,不过是他们庞大机器中的一个齿轮,一个为了自身苟活和蝇头小利而摇尾乞怜的附庸。

  他所谓的“看清”和“追随”,不过是恐惧和贪婪交织下的自我欺骗,一种为自己的背叛和堕落寻找的蹩脚借口。

  李山泽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蔑。

  他知道,像罗马诺这种人,骨子里最看重的永远是自己的性命和享乐。

  这种人不择手段,蝇营狗苟,没有真正的信仰,没有值得为之献身的理想。

  所以,这种人的“忠诚”就像一张薄纸,只要稍加压力,就会轻易撕裂。

  所以,当罗马诺试图用那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来拖延时间,甚至试图展现出一种虚假的信念时,李山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最直接、最原始的手段——死亡威胁。

  他就是要用最赤裸裸的恐惧,去击溃罗马诺那层薄薄的伪装。

  他要让这个合谋杀害了自己老师的肥胖的可耻的叛徒明白,在他面前,任何虚伪的表演都是徒劳的。

  当扳机缓缓扣动,当死亡的阴影真实地笼罩下来,所有关于信念和追随的谎言都会瞬间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事实证明,李山泽的判断是正确的。

  枪口冰冷的触感,扳机那细微的咔哒声,成功一举击溃了罗马诺的心理防线。

  罗马诺那肥胖的身体像被抽去了骨头,所有的狡诈和自以为是都化作了最纯粹的恐惧。

  罗马诺开始语无伦次地招供,将那些他原本打算藏着掖着的信息,像倒豆子一样倾泻而出。

  “我说了!我说了!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帮助德拉蒙德处理舆论事件的!我知道他们相当多的内幕!”

  “那些想告德拉蒙德的受害者,他们的官司都被拖垮了,比如雷石镇的米勒一家,他们的女儿因为长期服用‘安眠舒’导致肝衰竭。”

  “官司打了七年,他们已经要倾家荡产了,德拉蒙德的律师团队就是要把人活活耗死!”

  罗马诺既然把李山泽当成是专门对德拉蒙德不利的,说的就都是药厂的烂事。

  “詹姆斯·德拉蒙德让那些调查药厂的记者都消失了,比如那个叫萨拉·西蒙的!”

  “她当时在调查‘宁静之光’这款镇静剂的成瘾性和副作用,尤其是它导致年轻人猝死的问题,她的意外就是他们一手策划的谋杀!用的就是你们FBI最喜欢用的卡车!

  李山泽撇撇嘴。

  倒不是李山泽对“FBI最喜欢用的卡车”这句话有什么意见——李山泽对FBI可没什么归属感。

  但是舆论处理既然一向是罗马诺的工作,李山泽可不觉得谋杀记者这种事罗马诺逃得脱干系。

  在李山泽看来,罗马诺这是一边交待,一边不尽不实的想把自己摘出去。

  不过看着罗马诺仍然惊慌失措乃至有些语无伦次的模样,李山泽觉得这个时候不要打断他比较好,他在恐惧中或许能比他冷静下来之后吐出更多实话。

  “在秘密实验室里进行人体实验!那些流浪汉和穷人被注射各种实验性药物,很多人在墨西哥或者孟买的那些个秘密诊所里就死了,或者得了奇怪的自身免疫病!”

  “就像西奥多·兰开斯特那个老疯子,他根本不是在治病,他是在根据药物的特性反过来发明新的精神病!比如他发明了无数种的快感缺失综合症!”

  “然后用他的药‘欣快-X’去治!他那一套完全是胡扯!我才是精神病专家!但是他能卖更多的药,所以在药厂他才是对的!”

  罗马诺一说到自己的专业,就变得牢骚满腹。

  李山泽挑了挑眉毛:“发明精神病?”

  “精神病这东西本身就很像巫术!不,比巫术还靠不住!精神病往往属于信则有不信则无!”

  “很多人根本就没病,他们只是借着‘疯了’来发泄不满,来跟风!他们在报纸上、书刊上看到这种病的症状,然后主动凑上去!”

  李山泽很惊讶于这番话竟然是从罗马诺口中冒出来的,他皱起眉头:“你说你是精神病的专家?”

  “我是货真价实的心理学博士!精神科医生!不然强生也不会让我主持过一段时间的精神药物的研发工作!”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罗马诺就显得理直气壮,底气十足,而且说话也开始有条理了。

  “我既是宣传方面的专家,也是一位躯体化身心症状的专家!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名医、一位专家公开布话,对大众潜意识会造成多么深远的影响!”

  “就拿厌食症来举例子吧。直到1873年,神经性厌食症才成为被正式承认的一种病症。”

  “当时声名鹊起的拉塞格医生给这种病症命名,并作出如下描述:这种病的病人往往是15-20岁的年轻女子,她们受到情绪波动的伤害,开始拒绝进食,并把这种行为无限期地延长下去。”

  “在这种病被正式命名之前,医学理论关于厌食的看法自相矛盾,一团乱麻,病人们的表现也各不相同。”

  “但是在这个概念风靡一时之后,这种疾病的发病率就戏剧性的攀升,甚至成为了一种风尚!”

  “1850年左右,自我挨饿还是一个很少见的症状,但是到了19世纪末,医学文献中到处都是全面爆发的厌食症的案例!1888年,伦敦的医生认为‘没有比厌食症更普遍的癔症了’。”

  “19世纪中叶,厌食症还很稀少,却并不是因为医生们没注意到。我考察厌食症的时候翻遍了能找到的那个时期的病例!我认为病例稀少只是因为当时的社会并不把厌食视作癔症的症状。”

  “只有厌食这种症状加入了症状池,开始厌食的人才多了起来。”

  “病人们是试图用能够被文化认可的‘受苦’症状或行为,来表达自身模糊不清或难以表达的精神上的苦闷。”

  “换句话说,至少有80%的病人们其实是在无意识中努力创造症状,以迎合当下的诊断!”

  “到了20世纪中叶,1940年左右,厌食症再一次变得极为罕见,甚至不为人知。”

  “我查询过纽约和费城的20世纪中叶的所有医院的精神病例,平均下来,每家医院一年只有平均不到一例的厌食症报告。”

  “而那些病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病有什么名字,也不知道有其他人受同样的苦,所以他们的并发症状再一次变得五花八门起来,不再像是十九世纪末那样整齐划一。”

  “然而到了1983年2月4日,流行歌星凯伦·卡朋特因为厌食症心脏衰竭而猝死之后,这种病再一次流行起来。”

  “我不是指这些人装病,这些可怜的病人,精神上确实有某种疾病,但是他们会选择通过最容易被社会理解和接受的方式把症状表现出来!”

  “这就是文化以难以察觉的方式塑造人类,人类会在无意识中跟随大量的文化暗示。”

  “发明一种精神病并且广而告之,可能是发现这种精神疾病的最好方法!这很像巫术,不是吗?”

  “而西奥多·兰开斯特那个混蛋,竟然比我这个专家更早意识到这一点——不,不对,他不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只是因为英格兰人天生的道德缺失而发现了能钻的空子罢了。”

  “也许我们不应该叫制药厂,应该叫制病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罗马诺讽刺般的大笑起来。

337 对药下症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些跑题,也许是为了给自己洗白,总之,罗马诺又开始收束话题。

  “当时我还很天真,觉得这件事情需要理性和克制,我们需要医学伦理。”

  “直到德拉蒙德家族把我从制药主管的位置上赶下来,而西奥多·兰开斯特这种傲慢而又愚蠢的货色高位,我才明白德拉蒙德真正看重的是利润!”

  李山泽原本听罗马诺跑题到医学史了,本来想要纠正的,不过罗马诺既然自己扯回来了,他就继续耐着性子听下去。

  “我曾经也是个理想主义者,至少,在我的专业领域是这样。我研究心理学,研究人类的认知,而且我是妄心结社的巫师——我的老师巴纳姆早就清楚这一点,却没有介意。”

  李山泽一想到是脚下这个男人亲手送药害死了巴纳姆,就觉得他这副深情惋惜老师的口吻令人作呕。

  “在老师的教育下,我以为我掌握的这些知识都是为了帮助人,为了治愈那些真正的痛苦。”

  “我甚至在药厂里,也曾试图推动一些真正有益的药物研发,那些能精准治疗,副作用小的。”

  “我当时还傻乎乎地跟詹姆斯提什么‘长期效益’,‘企业社会责任’,简直是笑话!”

  “他当时只是敷衍我,说‘罗马诺,你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但市场有市场的规律’。我当时还以为他只是在提醒我,要兼顾商业,要平衡。”

  “可当他把西奥多·兰开斯特那个只会搞些哗众取宠的‘新病症’的疯子提拔到我的位置上,把我这个真正的心理学博士、精神系巫师,发配到宣传部去,我才彻底清醒了!”

  “他根本不在乎什么医学伦理,什么病人福祉!他只在乎谁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利润!”

  “西奥多那个老混蛋,他根本不懂什么心理学,他只是个投机分子,一个靠着‘发明疾病’来卖药的江湖骗子!可他却成了德拉蒙德的座上宾,而我,我这个真正有才华的人,却被边缘化了!”

  “那一刻,我所有的天真都死了!我明白了,在这个世界,正确不重要,有用才重要!”

  “既然他们只看重利润,那我就用我的方式,给他们带来最大的利润!我要证明,我罗马诺,才是最能赚钱的那个!我才是真正能掌控人心的那个!”

  李山泽强忍着掏枪把罗马诺脑袋打爆的冲动,这种假惺惺的自我洗白实在是令他厌恶。

  作恶的好处你已经享受到了,你是医药公司的高管,是高阶巫师,是座上宾,有丰厚的物质条件。

  然后你想要通过道歉和忏悔来简单的洗白?

  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罗马诺那双肥腻的眼睛,虽然被恐惧和汗水模糊,却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李山泽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与杀意。

  他那张肥胖的脸上,原本还带着一丝自我感动的表情瞬间僵硬,冷汗再次涔涔而下。

  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心路历程的表演,非但没有博得同情,反而激怒了眼前这个煞星。

  罗马诺察觉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这一套表演在电视上骗骗无所事事的家庭主妇和女大学生也许好用,但是面对一个天天与罪恶打交道的FBI探员,无疑是表错了情。

  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抛弃了所有虚伪的忏悔,转而回到他自认为最能打动对方,或者说,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话题上。

  “所以,我把目光投向了日本。那个国家,你知道的,文化上对精神疾病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见。他们认为抑郁症是心病,是意志薄弱的表现,是羞耻。”

  “除了精神疾病严重到无法假装正常生活而不得不住院治疗的被称作忧病(utsubyo)重症患者之外,日本人漠视任何精神上的不适。”

  “为了让抗抑郁药拿下当时日本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市场,一举成为畅销药,仅仅是忧病是不够用的。”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营销,从最根本的层面影响日本对抑郁的理解。换句话说,就是将抑郁症这种病症营销出去。”

  (注:历史上对日本的抑郁症营销是葛兰素史克进行的,并非强生,笔者在小说中进行了简化和模糊处理。)

  “这被我视作东山再起的好机会。”

  “我的计划书说服了德拉蒙德先生,为此我花了大量时间调研,确定不同文化中关于抑郁是完全不同的。”

  “比如尼日利亚男子会觉得是脑子里有火烧;韩国人会觉得自己有‘火病’,感受到腹中灼热;而印度男人则会觉得是自己平白无故损失了精_液。”

  听到这里,李山泽很怀疑罗马诺是在夹带私货黑印度人——毕竟他与维克拉姆·钱德拉赛卡的关系实在是糟糕。

  不过想了想印度这个神奇的国家,又看了看罗马诺说这话时那副专家所特有的自信和底气,李山泽又觉得罗马诺说的应该是真的。

  “总而言之,实际上,从全世界的范围来看,其实是西方的抑郁症——确切的说是美国人的抑郁症,才是最特殊的。但是管他呢,我们既然是制病厂,难道还要对症下药吗?我们要做的是对药下症!”

  “尤其是在调查中,我意识到日本的慕强文化,我就意识到突破口来了。”

  “所以在圣灵纪元的头几年(注:20世纪90年代),我们在日本营销一种叫做神经衰弱的疾病。”

  “与大众印象中的精神病不同,神经衰弱被我们营销为只有成功人士和社会精英才能得的病,我最得意的是一本小册子《神经衰弱:经营者、作家、官员和学生必读》。”

  “所以这个疾病在日本畅通无阻,甚至成为了一种风尚,宣称自己得了神经衰弱的人群数不胜数。神经衰弱甚至成为了横扫日本列岛的精神流行病,比流感的威力还要强大!”

  “从此之后,精神病在日本就再也不是上不得台面的话题了。而如何在一个接受精神疾病的社会里营销精神疾病,任何一个美国药厂的营销人员都不缺乏此种经验。”

  “利用广场协议的东风,日本人经历了失落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只要把失意偷换概念营销成抑郁,这种病的流行就再也不是什么阻碍了。”

  “再拍几部呼吁关爱弱势群体的日本电视剧,演职人员获得了人文关怀的好名声,药厂获得了利润,日本人获得了新疾病,这简直是三赢!”

  “事实上,95%的所谓‘抑郁’都是缺钱导致的,这世上没什么比美元能令人心情舒畅的东西了!”

  “尤其是,为了一炮而红,我们还针对辉夜镇的那些日本人进行了人体实验,确定这种药对日本人一样有用!”

  李山泽皱起眉头:“你说的有用,是指能治好抑郁症?”

  “别傻了!怎么可能?我们发明药物的原则是吃药能缓解症状但绝不能治愈!能把病治成慢性病就是最好的药物!能治愈疾病的药物是最差的药物!”

  罗马诺“别傻了”脱口而出之后才发现不太对,毕竟他的小命还在李山泽的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