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利维坦
“不、不用，李。”夏莉看到李山泽有答应的趋势，不由得笑逐颜开，“麦基先生说他会找个时间登门拜访，要与你当面谈一谈这件事。”
“当面谈一谈啊，那当然好。”李山泽下意识的按了按喉咙。
不管怎么说，总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而面对巫师，让法术无效就是最有效的手段。
“李，你不要通知凯特好不好？就我们两个跟麦基先生碰面。”夏莉继续央求道。
“别忘了我也是FBI啊。”李山泽开着玩笑，随手摸了摸夏莉的脑袋。
这时，门铃响了。
133 访客
来访的不是别人，正是麦基。
他这次不是化作金属乌鸦，而是亲自登门。
他的灰色人字纹三件套西装沐浴在阳光里，反射出金色晕轮。
怀表斜插进马甲口袋，白金的表链蜿蜒曲折，像是一道巫术符文——这也许是他这身打扮唯一跟巫师相像的地方。
他摘下宽檐软呢帽时，银发梳成的背头泛起雾凇的光泽。
他的乌木手杖看起来也与传统的法杖格格不入。
麦基打扮得十分考究，看起来几乎没有任何巫师的模样，倒像是汉密尔顿参议员的老朋友。
“您来得倒很是时候嘛，麦基先生。”李山泽微笑着阴阳怪气，“我也是才刚刚赶回来。”
麦基只是哈哈一笑，笑容十分爽朗，看起来没把李山泽的讽刺放在心上。
“哈哈，请见谅，用了一点不入流的小戏法。巴特纳小姐太有潜力了，我实在是迫不及待。”
坐定之后，麦基将乌木手杖放在手边，便迫不及待的说道：“李先生，想必你已经知晓我的来意了吧，我正是要与你商量，将巴特纳小姐收为我的学生的事情。不知你的看法如何？”
一大把年纪还这么沉不住气？
这是性格如此，还是故意表现的如此急迫？
李山泽慢条斯理的说道：“先等等，麦基先生，您是怎么知道她有潜力，又是怎么看出她没有受到系统的巫术教育的呢？”
麦基丝毫不吝啬对夏莉的赞美：“巴特纳小姐周身都有巫术能量在欢呼、在跳跃，简直一目了然！”
看起来，夏莉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把自己吸收布查斯卡的事说出去。
李山泽与夏莉交换了一个眼神，夏莉挤了挤眼。
麦基斩钉截铁的说道：“巴特纳小姐的巫术潜力，任何一位高级巫术专员都一望便知！她很有希望成为首席联邦巫师！至少也有希望进入九人大巫师议会！”
李山泽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等等，高级巫术专员是什么，首席联邦大巫师又是什么？难道巫师还是联邦体制内的公务员？”
麦基也十分意外，他看了看夏莉，发现夏莉也一脸懵懂。
老绅士叹了一口气：“你看，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所以巴特纳小姐定然是没有接受过任何系统的巫师培训啊！”
随后，他认真的解释了起来。
原来，美国的巫师分为七个级别。
从低到高分别是巫术实习生、巫术助理、认证巫师、高级巫术专员、巫术执行官、大巫师、首席联邦大巫师。
其中巫术实习生、巫术助理、认证巫师又叫初级巫师。
高级巫术专员、巫术执行官又叫高级巫师。
而大巫师和首席联邦大巫师则都属于大巫师的行列。
大巫师一共有九名，组成九人大巫师议会，而议长就叫做首席联邦大巫师。
“李先生说这是联邦公务员，某种意义上来讲，倒也没错。”
“至少最初巫师确实试图在北美建立巫师的国度，这一套等级制度就是当年的巫师们为了建立美利坚巫师国所做的准备。”麦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颇有些壮志未酬之感。
美利坚巫师国又是什么鬼东西？听到这么野的野史，李山泽一时瞠目结舌。
不过老绅士很快又失笑道：“现在想想，美利坚巫师国没能成功建立未必是一件坏事。至少我们没有陷入华盛顿的官僚沼泽。”
“想想看，在这套官僚体系下，巫师用魔杖签署表格，用占卜术预测财政赤字，用魔法飞弹处理选民投诉，用地震术支付老兵的讨薪——恐怕连梅林也得学会填写EEO-1平等就业表。”
“欢迎来到美利坚巫师国，这里连奇迹都要走完复杂冗长的审批和采购流程！”麦基就像是在表演话剧一般，用相当浮夸的浑厚的声音喊道。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简直是巫师的末日——所有巫师需要的灵性都扼杀在庞大的官僚机器中了。”
李山泽认真听着老巫师发牢骚似的开玩笑，他忽然心中一动。
不是，等一等，难道华盛顿是靠官僚主义才做到免疫超自然力量的？这是官僚主义最有用的一集？
这合理吗？
在开了个玩笑，把气氛缓和下来之后，麦基认真起来：“说起来，巴特纳小姐，你的老师教过你巫术的本质是什么吗？”
夏莉讷讷不能答。
“看起来你的老师把你保护得很好啊。”
“她只教给你一些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只需要使用巫术能量就能释放的法术。”
“怪不得你有充沛的巫能，掌握了不少实用的巫术，却对巫术的体系几乎一无所知。”
“你有认证巫师的实力，但是基础的巫术知识却还不如最低级的巫术实习生。”
“那就先让我替你上一堂巫术常识课吧。”麦基说道，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夏莉有些不好意思的摇摇头：“不，麦基先生，我们还没决定好——”
麦基一摆手：“巫术执行官以下的知识哪里需要拜师才能学？我必须把最基本的东西给你们讲清楚，你们才能真正作出选择。”
然后，麦基就清了清喉咙：“这个世界的本质，并不是像凡人科学家声称的那样是绝对唯物的，也不像教廷声称那样是绝对唯心的。”
李山泽听的比夏莉还认真。
“世界并非绝对唯物的，物质和意识是两种实体，尽管意识依然要依附于智识存在，但是意识也同样可以作用于物质。”
听起来，在巫师眼里，世界是物质和意识二元论的世界观。
李山泽并不臧否巫师的世界观，他静静的听老巫师继续讲下去。
“愿力和巫术，都是意识操控物质的工具。”
“不同之处在于，愿力是由众人的意识凝聚而成的力量，而巫能则更多依赖于巫师本人的精神力和修养。”
“也就是说，巫师极其依赖天赋。一万个人里可能只会出现一个巫师，而一万个巫师里才有可能诞生一个真正的大巫师。”
说到这里，麦基停顿了片刻，像是在解释他为什么特别看好夏莉。
李山泽简单一算，这意思也就是大巫师亿里挑一，美国一共三亿多人，满打满算也就最多只有四个“真正的大巫师”。
“这里我们回到最初的问题，巫术的本质是什么？”
“巫术本质是意识对物质世界的暴力谈判。施术者需付出存在性代价。”
“正如炼金术守恒定律：你要创造多少奇迹，就要付出多少代价！”
夏莉听得认真，李山泽倒是出言打断道：“等等，麦基先生，什么叫存在性代价？”
麦基叹了口气：“这是个好问题。巴特纳小姐就很擅长操控植物吧？那么就拿尤其擅长操控植物的派系根蔓密教来举例吧。”
“操控植物久了，就往往认不清自己的存在。”
“比起人类，根蔓密教的巫师们更亲近植物，他们——也许该用它们才更为恰当——将植物视为终极智慧生命体，将人类视为‘短暂的地衣’。”
“他们认为自己是森林的祭司，也是文明的掘墓人。”
“根蔓密教最近一次修改教义，是受了地质学考古的启示——在二叠纪，蓝藻曾经进行过生物大灭绝。”
从一个巫师的口中听到诸如地质学考古、二叠纪、生物大灭绝之类的名词，令李山泽不禁有些恍惚。
一想到这个叫根蔓密教的巫师组织甚至根据地质学考古来修改教义，李山泽又有一副一言难尽之感。
之前遇到夏莉的时候，他还以为巫师全都是夏莉这种仿佛活在十八世纪的存在呢。
没想到真正的巫师组织与时俱进的很。
夏莉眉头紧皱，她难以想象把自己当成植物的巫师是什么样子，但是她似乎有些打退堂鼓了。
“这个存在性代价，是所有的巫师派系都会付出的吗？”李山泽适时问道。
“当然，九大巫师派系，都有自己的存在性代价，也都有自己的末日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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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巫术的本质
麦基似乎很不愿意提起巫师学派的末日预言，而是清了清喉咙，继续介绍起其他学派的存在性危机。
“掌管炼金术的沸腾贤者，他们的终极诅咒并非肉体的死亡，而是存在性蒸发——在看似无限接近造物主的过程中，逐渐沦为自身魔药的副产品。”
李山泽认为麦基先是提起操控植物的根蔓密教，紧接着提起炼金术的沸腾贤者，绝非只是偶然的巧合。
因为夏莉最擅长的巫术正是操控植物和炼金术。
“我没看错的话，巴特纳小姐戴的那枚耳坠，正是月光瓶吧？”麦基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问道。
听到麦基这样问，李山泽已经做好了掀桌的准备了。
夏莉一怔，然后点了点头：“是的，麦基先生。这正是月光瓶。”
麦基欣然点头：“而月光瓶的上一位主人，沸腾贤者学派曾经的大巫师巴纳姆，就是陷入了属于沸腾贤者的存在性危机——递归沸腾。”
递归沸腾又是什么奇怪的名字？这看起来就是纯粹把两个不相干的单词拼在一起硬装时髦啊……
似乎看出了李山泽的疑惑，麦基笑了起来。
“沸腾贤者惯于用魔药解决问题，越是钻研精深的巫师，越是存在路径依赖。”
“而对惯于依赖魔药解决问题的沸腾贤者，尤其是巴纳姆女士这位大巫师而言，她遇到的问题是魔药的无限自指。”
“当她开始察觉到衰老，就尝试用魔药来延缓自身的衰老，紧接着，魔药出现了副作用，就用第二种魔药来解决第一种魔药的副作用……”
“每剂魔药都是对前序副作用的被动应对，形成闭环枷锁。这就是魔药的无限自指。”
紧接着，麦基开始连珠炮似的发问。
“想想看，当你的体内有783种魔药来维系的时候，你的灵魂是否只是这些魔药之间互相化学反应的副产品？”
“这是一个类似忒修斯之船的问题——若身体被783种魔药迭代更新，是否还是‘原初自我’？魔药副作用导致的意识偏移是否构成新人格？”
“这也是一个决定论困境——选择喝第二剂魔药，是自由意志的选择呢？还是第一剂魔药胁迫下的必然呢？”
“这还是休谟的自我怀疑论——休谟认为自我不过是一束知觉，而魔药系统化地重构知觉，使灵魂沦为实验室烧瓶中的连续化学反应记录。”
“这同样是存在主义焦虑——存在主义强调‘人被判定为自由’，但此处自由沦为不断服用药水的强迫性动作……”
李山泽看到夏莉的眉头紧皱，陷入沉思。
于是他忍不住打断了麦基：“请等一等，麦基先生，这些只是哲学问题吧？与巫术有关吗？”
麦基笑了起来：“李先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巫术的本质。”
“巫术的本质是意识对物质世界的暴力谈判。”李山泽还记得这句话。
“是啊，您说得没错，李先生。”麦基点了点头，“所以，巫术的来源是意识。”
这时，一直沉思的夏莉忽然开口了：“也就是说，当一名巫师开始陷入存在性危机，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存在，那也就是这名巫师即将步入毁灭的时刻。是这样吗，麦基先生？”
麦基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欣慰：“你说对了一半，巴特纳小姐。”
“巫师陷入存在性危机之后，不一定会通过自我怀疑步入毁灭，还有一种步入毁灭的途径是自我异化。”
“沸腾贤者与操纵思维的妄心结社，这两个派系的存在性危机是典型的自我怀疑。”
“而操纵植物的根蔓密教和拟态动物的兽灵德鲁伊，则是非常典型的自我异化。根蔓密教会把自己当成植物的朋友、家人甚至奴隶，兽灵德鲁伊则干脆会把自己当成野兽。”
李山泽怀疑，这个世界的极端环保分子背后大概就是这些自我异化成动物和植物的巫师。
夏莉一边思考一边组织语言：“原来变化成野兽是兽灵德鲁伊的能力啊……他们把自己变成动物，原来是真的会把自己当成动物吗？然后他们就无法变回人类了，是吗？”
麦基摇了摇头，叹道：“自我异化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老巫师的双眼看起来炯炯有神：“再重复一遍，巫术的本质是意识对物质世界的暴力谈判。暴力这个词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