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斯弗拉毁灭一切的脚步似乎放缓了,穆萨里眺望远方半晌,得出了这一结论。看来阿婕赫正在平稳事态,再过不久,她就能解决这件不幸的意外。
他们的军队正在往上诺依恩有序前进,再过不久就能完全占据下诺依恩各个街区,对上诺依恩形成包围网了。他知道自己的担忧已经解决了,虽然牺牲的部族战士超过了预期,但影响不了整个局势。和萨苏莱人将要获得的机
遇相比,这种死伤也不会伤筋动骨。
总得来说,这是他号召发起的战争,他得为此负责,除去这件已经解决的意外,还有件事也得做,那就是找到可能还在下城区逃窜的目标。没找到那个小博尔吉亚,事情就不能算完。
第八十二章 选择
穆萨里又仰面望了眼划过夜空的法术遗痕。锐利的金色光束,但并不璀璨,因为那些光仅仅看起来是光,实则不会散发光芒,甚至都不会投下阴影。它们虚幻而诡异,恰似几抹突兀的油彩描绘世界的画布上。
他吩咐部族的战士占据靠近上诺依恩的建筑群,沿着边缘处构筑工事,在能眺望内城墙塔楼和炮眼的高处设置瞭望点。然后,他离开这条街,带着一队人去巡视其它部族。
由于斯弗拉情况逐渐稳定,人们的疯狂也有所消退。诺依恩的法兰人不再顽强抵抗,转为蜂拥逃向港口区域争抢出港的船只。萨苏莱战士们也开始回过神,明白下诺依恩的居民贫困交加,并不能收获多少战利品,放手掠夺还不如回草原游牧。不过,也有些人从贫民窟抢到了意想之外的钱财。
穆萨里来到堆积财物的车队旁,拿剑戳了戳麻袋,袋子划破之后漏出了银质器皿,但器皿的来源确实狗坑深处。这多半是本地黑色势力的赃物了,旁边跪着一些正在乞求饶命的壮汉,从手和肌肉的特征来看是些黑帮打手。正好,这次战争死了不少人。这些打手固然算不上安分的奴隶,不适合伺候部族人生活,但带回去当奴隶战士正好合适。
他叫来两个酋长,稍作沟通后,就和参与找出这批货的部族分了银器,然后按需要分了地上的打手,各自绑了一部分走。
穆萨里继续往前,沿着坍塌的道路来到使诺依恩发迹的矿区旁。这里没有密密麻麻的房屋和街道,地上则堆满了煤渣和矿渣,入口挂着油灯,但还是看着很阴暗。
他来这里是因为他知道,在这座城市,矿井才是最重要的设施。法兰人往前走出的每一步,都和他脚底的煤矿直接或间接有关。和平年代时,天寒地冻的诺依恩需要煤矿取暖,这事自然不必说,而在战争年代,对于金属冶炼和制备火药的需求也会导致煤矿的需求极度上升。无论地上发生了什么,地下的挖煤运煤的工作都是永远也不能停止的。
这就是为什么已经破城了,还是不断有满身煤黑的矿工从矿口走出,然后挨个跪下,祈求他们宽恕。
煤炭不是凭空出现在商队马车上的东西,也不是想去劫掠、想去花钱买就有人能让他们去抢、去买的东西。它在如今是个无可替代的资源,掌握了它的来源,才能在很大程度上掌握自己的命脉。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这座储量巨大的煤铁矿给诺依恩带来了如今的繁荣。
穆萨里知道诺依恩的历史,知道在几个时代以前,诺依恩还是一个围绕煤矿建立的采掘点,后来越采越深,地势逐渐下陷形成了如今的狗坑,诺依恩也逐渐从村落变为城镇。由于定居人数众多,此地逐渐设为边防城市,由博尔吉亚家族卫戍多米尼的边疆。再后来,他们从地底的矿坑深处发现了往更远方延伸的巨大伴生矿脉,这座苦寒的城市才逐渐发展,一跃成为如今的贸易中转站和大型商业港口。
“弄点水过来,给这些矿工把喉咙和鼻孔里的煤灰冲出来再带走。”穆萨里吩咐道,“部族人手短缺,新探出的矿都没人手采掘。我不想他们死太早。”
当然了,对于从未经历大型采矿作业的萨苏莱人,目睹几百名矿工交班时从矿道鱼贯而出,这事其实很稀罕。他们看着像是从地底钻出的孽怪,面孔凹陷漆黑,脸上的褶子都堆满了煤灰。因为他们长期接触矿底飘扬的煤灰,很多灰都会渗入皮肤,形成永远都无法消褪的斑驳痕迹,看着就像是杂乱的纹身。
对于这些无论在哪都靠采矿生活的人,是给诺依恩的博尔吉亚家族干活,还是给萨苏莱人干活,本质上其实没有区别。由于大草原的环境远好于下诺依恩拥挤的贫民窟,他们从法兰人的疆域迁徙到无尽草原,甚至会比以前过的更好。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萨苏莱人的奴隶很少暴动,——如果他们在诺依恩的狗坑这种地方都能任劳任怨,又有什么理由不在大草原给萨苏莱人效劳呢?至少给他们萨苏莱人当矿工,这些人还能在出矿之后舒舒服服地清洗身体,而不是被迫顶着满脸煤灰回家吃饭。
穆萨里擅长观察和总结其它民族的运转,思考它们的历史发展和文明变迁,这都是他自己得出的结论。
就是这样......他穿过人群,来到矿洞口,仔细端详了一阵诺依恩的大型矿坑和他们部
族领地里小型矿坑的区别。他俯下身,用手指触碰了一下满是煤渣和灰烬的地面,然后在自己指尖捻了捻。这感觉让他很舒服,事情也异
常顺利,只除了多米尼王室那无礼的要求。
是的,他们还是没找到那个塞萨尔,各部族的搜查没有任何结果,唯一有消息的莫努克也没了踪影。在占领城市这等重大的任务中,他们竟然要为某人的私怨大动干戈?这简直荒唐至极,可是他不得不做。
穆萨里本以为此人会待在光明正大的地方,甚至是带着主力士兵镇守城墙缺口,抵御他们的进攻,毕竟这就是此人的责任。到时候,他也会给他一个称得上荣誉的死法。他会让塞萨尔带着英勇抵抗的名声死去,算是表达自己的寥寥歉意。
然而此人不在,无论哪里都不在。很明显,他逃跑了,可能是逃往上诺依恩,可能是逃往港口,可能是逃进了矿坑,甚至到现在也还在下诺依恩的巷道里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
这事很麻烦,让他异常不快。因为,如果城主的私生子真的逃走了,多米尼王室就有的跟他们讨价还价了。想象中的两军对垒斩其敌首,竟成了可笑的阴沟地里抓老鼠。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为什么阴沟里的老鼠不能跳出来双手握剑,要求和攻占他们城市的敌方首领来场分出生死的决斗?正如他和他的父亲.......
穆萨里摇摇头,将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赶出头脑。他带着自己的亲卫在矿道口静静站了一阵,注视深邃幽暗的矿道,思索接下来的局势。
他看到又有人从矿道里跑出,于是吩咐部族的勇士上前戒备,把他们挨个缴械后全部带走。
不管是什么情况,必要的警惕都不能缺乏,历史记载中有很多人死于自己的一时失察。
数十个步兵分散开,持剑走过矿道,保持无声前行。就在此时,一道黑色激流忽然自矿道深处射出,刺穿空气和尘埃,发出尖厉刺耳的啸声。它从一队步兵身上扫过,穆萨里还没听到惨叫声他们就死了,好像盐块一样在法术中分崩离析,化作扭动的阴影,然后解体消融。
他稍稍愣神,跟着就看到好几个被余波擦过的士兵忽然发了疯,手舞足蹈地举着手里的长剑刺向自己胸口,高呼着胜利和拯救。
受诅的法术再一次从矿道中射出,毫无预兆地扫过另一侧,成千上万扭曲的人脸拥挤堆积,构成了这条不过手臂粗细的受诅法咒,撕扯着现实和另一个层面的界限。穆萨里迅速往后退去,萨满也立刻支起无形的防护,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身边的萨满只是个随军萨满,无法抵挡这等规模的法术太久。
激流砸在萨满的屏障上,拐了个弯划出弧线,一分为四绕开了他们身前无形的球面,沿着切线激射而去。然后穆萨里看到了那个男人,正是画像中的塞萨尔:此人浑身沾满血污和煤烟,正紧紧扼住一个白色恶魔的咽喉发出狂嚎。他一边嗥叫,一边把尖锐的利爪往恶魔空洞的黑色大口猛挥,砸得它面部黑血乱溅,切开道道伤痕。
兽爪?
似是应激一般,数道法术从恶魔身周喷涌而出,拥挤成堆的死魂灵尖啸着寻觅受害者,追逐着矿道口所有活人划出弧线,贯穿了他们的身体。他的士兵们和来不及逃走的矿工在一瞬间支离破碎,化作血腥的碎片在半空中四处飘动,然后朝着白色恶魔汇聚飞去,——人们的血肉、灵魂全都被它汲取,成了恶魔的养分。
“你在看什么,穆萨里?”
阿婕赫?穆萨里愕然发现,那个塞萨尔的嗥叫乃是狼嚎,他的声音也是阿婕赫的声音,跟他当年在帐篷里听到的一样清晰。
“你是要待在那里发呆?还是要帮我把它驱逐出现实?”阿婕赫又开始嘶嚎。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你知道我们要杀他!”穆萨里喊道。
“别管这躯体过去是谁的,他接受了我给他的力量,那现在他的身体就是我的!你该庆幸我当初没有占据你的身体!”
“另一个阿婕赫呢?”
“你是想帮那个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白痴,还是想帮能让你成就一切的我?她答应了这家伙用斯弗拉逼迫你们停战,只有我能从她手中争夺斯弗拉的意志!”
这事里似乎有异常复杂的因果脉络,但穆萨里也来不及多想了。他知道另一个阿婕赫的习性,也知道这事放在她身上并不奇怪,当她选择了另一边,就意味着他也可以选择另一边了。
于是穆萨里按了下身上的符文,拔出剑来。
第八十三章 和当年一模一样
......
塞萨尔感觉自己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在黑暗无光的世界中四处颠簸旋转,宛如失去方向的鸟胡乱扑腾。然而翱翔在半空中的其实不是他自己,是一头白魇,他几乎是被吊在它身上到
处乱撞。
他看到了来不及逃跑的矿工,还看到了在他们身体里穿梭的黑色烟霭——那是在白魇体内囚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怨灵,早已没了生前的神智,只会尖啸着为虎作伥,为恶魔带
去更多活人的灵魂。
他俩厮杀的时候,白魇的血就洒在他们飞扑的路上,并未附在任何物体表面,只是像落进湖中的黑色染料那般凝成絮状,悬停在半空。他还看到它们在离体不久后凭空燃烧起来,在一团团黑色烈火中化为乌有,显得诡异而迷幻。
他看不清楚外界了,他的意识似乎在远离身体......
他半死不活,感觉他在自己久远的记忆之海中溺了水,沉在黑暗幽深的海底。他本想找到挣扎出水的路径,可是那些记忆太模糊,只让他感觉陌生,根本无从辨认。这些陌生的记忆结成了成百上千张网,完全占据了他的视野。
在记忆之网中,他用尽全力挣扎也没法挪动身体,只能感到自己的四肢被记忆的触手越缠越紧,自己也越沉越低。
一片黑暗中,他碰到了不同的东西,并非自己记忆的触手,而是人类的手。在他碰到那只手的时候,它也立刻抓住了他。它握紧他的手,努力把他往上拉拽。即将浮出水面的那一刻,他忍不住往身后望了一眼,看到自己的记忆正背着他逐渐远去,似乎要和他永远分别,但这似乎也仅仅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那人在血红色的月光下弯着腰,一路拖拽他,把他拖过猩红密林,拖入他们临时搭建的庇护所。他听到争吵声传了过来,可是他看不清晰周遭的事物,只能看到黑暗中朦朦胧胧的人影。
“他已经回不去了,但他往上攀登也通不过那扇门。所有无法回头的人都会永世被困在在那处,变成和时间一样不朽的浮雕。你保不住你找到的这家伙,一丝一毫都挽留不了,无论你认为自己的感情有多深都不行。”
“但我承诺过。”那哭声很低微,像是种啜泣,“他也承诺过......”
“你们总喜欢把互相欺骗当成意义非凡的承诺。”
“为什么,难道希......”
“因为就是没人能做到这件事。每个见过门上那些浮雕的人都会回去,除非他们没法回去,或者认为真知能让他们的结局和其他人不一样。”那声音顿了顿,又说,“对这家伙来说,或许还要加上爱情?”
他逐渐找回了清醒的思维,他,塞萨尔,感觉有只柔软的手在他脸上拂过,关切而低微的声音在呼唤他醒来。他看见了那张面孔,孤悬在黑暗中好似一幅苍白的面具,虽然带着点眼泪,却孤寂静谧,有着种难以言传的美。他看着她把落在自己眼帘上的一缕亚麻色长发拂开。
“这家伙居然能找回自我?”
“虽然你当时认为他已经没救了,不仅不说出来,还在他走之前把我骗走了。”菲尔丝似乎在对那头狼说话,“但我也没告诉你,他没接受兽爪的馈赠。”
“好吧,好吧,那先把你的灵魂抽离回去,别在他意识里徘徊了,小心没法回来。”
塞萨尔发现自己能看到外界了,并非黑暗的记忆之海,而是真正的外界。他又能呼吸了,在一阵阵剧痛中不停喘息。他知道猩红之境那头狼使用他的身躯战胜了白魇,弄得他浑身是伤,气力尽失,还以为自己挣脱束缚得到了新生,但他还是被捞了出来,把那家伙赶到了她新选的牢笼里。
他看了眼身侧,发现是个萨满扶着自己,一个看起来是领袖的萨苏莱人站在他身前,正在给附近的几个满面疑问的酋长解释情况。一双双眼睛包围着他,审视着他,与此同时,他却发现自己身侧这名萨满的面孔轻微地裂了一下,又合拢了,几乎注意不到,就像瓷器的裂纹一样。
这当然不是他视力出了问题,而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萨满已经不是本来的萨满,只是个被替换的假人了。
看起来他和白魇的战斗波及范围很广,导致有些人失去了保护,甚至丢失了他人关注的视线。
塞萨尔和狗子交换了视线,确认她会配合他的行动,然后他低下头,若无其事地保持本来的喘息。虽然他全无力气,但他还是能观察四周,看到草原人军队已经完全占据了下诺依恩,城墙缺口处的灾难也已经平息。
不同之处在于,恐怖的异象已经消失,双头蛇却笼罩在军队头顶,低下蛇头对着他们咝咝吐信。那东西从近距离看简直是噩梦,必须抬头仰望才能看到它仿佛在云中的巨大蛇躯,如同一座塔楼自头顶坍塌了下来,令人只想往后退。暴风雪在它身周盘旋呼啸,战马都发出了嘶嚎,胡乱踢踏着蹄子,几乎拉扯不住。
局势发生了诡异的僵持,因此,从城墙退到了上诺依恩城门口的几支残兵也从死刑转为缓刑。可能是因为散开的红色乱发很显眼,塞萨尔看到了带兵后撤的塞希雅,就狗坑矿区的
情况,也确实没法从那边逃生就是。
某个部族意图追击,但双头蛇忽然用蛇躯碾过,一大片房屋顿时四分五裂,街道路面也碾得粉碎,扬起大片呛人的灰烬
和碎石。那边的草原人军队大片大片站立不稳,在这声势中一边咳嗽,一边张望,被逼得往后退去。
酋长们大声呼喊争吵了起来,似乎在质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塞萨尔发现那个年轻的酋长正盯着狗子假扮的萨满看,于是她带着他一路往前,接近了低下蛇首的双头蛇。一个穿着厚毡衣的人影跨坐在蛇头上,背后也是个披着萨苏莱人厚毡衣的小个子,两个人都用面具遮挡着脸。
......
“你在想什么,阿婕赫?”穆萨里对着蛇首上的人发问道,“你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那人摇摇头。
“如果当时是你过来赶走那孽怪,现在,也许我在考虑怎么帮你们攻克上诺依恩。哪怕我不会再请求斯弗拉,我也会自己潜进城里配合你们行动。”
“但我也驱赶了那孽怪。”穆萨里说。他握紧手里的剑,不让自己麻木的手指颤抖。虽然他只是帮另一个阿婕赫对付那头孽怪,并非以一己之力面对恶魔,但这事本身还是太难了。差点身死当场不说,现在他光是站着就已经很勉强了。“怎么,这事难道还有先来后到的说法吗?”他问道。
“你是为了什么对付白魇,你自己知道,兄长。”她应道。
萨满终于扶着附身者走了过来。穆萨里按住塞萨尔的肩膀,又朝阿婕赫望了一眼。“我确实知道,而且我还知道我们没法达成任何一致意见,哪怕有,也只是暂时的。”
“选的不错。”阿婕赫说,“这也和当年一模一样。你觉得她还能像那时一样帮你吗?”
“她能从你手里夺走斯弗拉的意识。”穆萨里驳斥道,“而且你知道吗,阿婕赫?她不介意怎么使用斯弗拉,所以,你也不用忧心自己怎么潜进上诺依恩了。你知道‘请求’和‘使用’的区别吗,嗯?你总是把自己的立足点放在错误的地方。”
第八十四章 挟持
穆萨里扭过头,本想查看附身者,却发现斯弗拉常年在尾部沉眠的蛇头伸了过来,整具蛇身好像一轮圆环,要将他们围拢在内。黑蛇的下颌缓缓张开,看起来能囫囵吞下一栋房屋,毒牙旁咬肌拉伸出的纹理让他想起树木的年轮。大雪附着在它漆黑的鳞片上,反照出异样的红光,那是正在熊熊燃烧的建筑和尸堆。
它把蛇头靠近时,穆萨里还以为是附身的阿婕赫在驱使它,和另一个阿婕赫争夺它野兽的心智。然而,当他以为是阿婕赫的人侧过脸来,带着异样的表情打量自己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她开口说话了。
如果他不了解阿婕赫,他会以为她只是不想说话,但他知道,眼前这个阿婕赫的习性之一就是无止境的喋喋不休,和她少言寡语的双生姐妹截然相反。
事情有哪里不对。
“我猜你懂法兰人的语言。”那人忽然用他自己的声音开口说,“如果你不懂,那也没关系。”穆萨里当即后退,萨满却挡住了他的退路。他深深信任的萨满一边凑过身来,亲切地拍打他的肩膀,一边把藏在袖筒里的尖匕抵在他后腰。
刃尖锋利冰冷,扎得异常精准,正好抵着他的旧伤,只需轻轻一推就能扎穿脊椎,把他变成瘫痪的残废。
“我很抱歉,穆萨。”萨满用他最熟悉的声音轻声说道。
长久以来,都是他部族的萨满为他治愈伤势、检查病痛,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的身体结构和旧有的病灶了,因此,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如何杀害他。穆萨里想不通是什么让他做出了如此决定,但是,他确实背叛了。
无法理解的事接连发生,他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待会儿,”名叫塞萨尔的人轻拍他的肩头,“你的血亲会宣布你有了不同的想法,因此,人们会认为是你下命令挡住了其他部族的路,也是你做决定,要求其他部族暂做休整。你会同意她的说辞,对吗?”
穆萨里发现这人异常狡诈,无论是哪个阿婕赫都没有他这么狡诈。此人借机制服自己,不是为了用他的性命要挟其他酋长,是要用他穆萨里的名义去做事。
只要真相尚未揭晓,接下来无论此人作何决定,都是在借用穆萨里的名义和权威。萨苏莱人的胜利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们完全占据了下诺依恩,正因如此,不管他做什么决定,其他酋长都会给予他一定程度的耐心。
“我猜你是个有智慧的人。”此人又在他耳边低语说,“我们宣布决议的时候,你也不想挣扎着大喊大叫,把本来能谈妥的事情变成一场灾难吧?”
先前穆萨里想把此人带进场,费了好大口舌才说服了其他部族酋长,拜此所赐,现
在斯弗拉阻挡在此,各个部族也开始犹疑和观望了。在他们看来,穆萨里的决定固然难以理解,但总归有他的道理在,毕竟他的想法总是这么不同。
可以说,是他自己把自己带进了坑
,然而在这之前,谁又能想到,会有这等匪夷所思的转折发生?
他没法想象阿婕赫竟然失败了。那个给他展示了一条可行的道路,让他能在众目睽睽下合法谋杀自己父亲、合法继承领袖之位的恶魔,她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失败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甚至都没有挣扎过,好像他只是简单地醒了过来,接着阿婕赫就被拽了下去。
不仅如此,此人还蛊惑了他的部族萨满,好像这个塞萨尔比阿婕赫更符合恶魔的定义、更擅长蛊惑人心似的。
一定有什么常理之外的手段是他尚未发觉的。究竟是什么?
穆萨里试图维持冷静。“围城之势已经完成了,”他用他们的语言说,“不管你想借我的名义做什么,都没法给诺依恩解围。但是,如果你们只是想逃跑,我可以......”
“还没到你做决定的时候。”塞萨尔打断了他的发言,“权衡哪个决定能让其它部族相信是你、哪个决定会引起怀疑,这事也用不着你来替我想。不过,先多谢你的配合了。跟我往前走,走到那批残兵附近,听明白了吗?”
他没得反驳,他身边没有一个人是自己人。
.......
情势是暂时稳住了,但也只是暂时。受诅的双头蛇可以在破城时发挥奇效,但在它情况稳定后,它就不可能对付下诺依恩和城外严阵以待的萨满祭司了。塞萨尔现在知道,为了让它顺利破城,萨满们筹备了半个多月的大型祭祀给它蓄积力量,如今祭祀的效果退去,它也仅仅是条体型庞大的靶子了。
换而言之,如今斯弗拉是心理威慑,并非决定战争走向的关键。它待在这儿,就可以给他们假借的权威增加筹码,避免其他部族派人过来质疑穆萨里的决策。毕竟,在其他草原人部族眼里,这条蛇现在就听命于穆萨里,——听命于他的血亲和听命于他本人,两件事能有什么区别呢?
斯弗拉是同盟手中的威慑,还是敌人手中的威慑,两者之间的区别非常重要。前者会招来忌惮,后者只会在自身孱弱时召来死亡。
进入内城的可能性不大,因为那边城门紧闭,布防严密,想要进去就得交涉。这么做动静太大,行为也太明显,以穆萨里的立场,任何太明显的行为都会引来严重怀疑。那么往矿坑或港口撤退?一旦选了这两条路,在场的士兵就得放弃,因为带着这么多人走向撤离的场所也会引来怀疑。
这些士兵待在一个空间狭小、形势不利的小型塔楼里,给草原人圈了起来,没有任何解围的希望。他要是想借着穆萨里的权威撤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带走塞希雅和她手下几个值得信任的老佣兵。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实现起来却很难。下诺依恩灭绝性的死亡灾难是避免了,但下诺依恩被草原人占领已经是定局了,他们为此所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回报,也不会被任何人获知,更换不来任何东西,不过做了就做了,也没什么好说的。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借用穆萨里的名义假装劝降,在塔楼处和受困的佣兵队长汇合,看能否和她商讨出个决议。
塞萨尔忍着不适挪动身体,虽然一旁的穆萨里酋长挪动得很困难,动作笨拙迟钝,但他挪动的更难。附身他的孽怪使用他的身体,就像他自己挥舞刚到手的长剑,磕得满身都是磨损和伤痕,哪怕伤口能迅速恢复,身体本身的损耗也无法弥补。刚才不管怎么说,也是这个人跟他一起驱逐了白魇,因此他们俩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临时战友了。
这说法倒是挺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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