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无常马
戴安娜实在很懂贵族们的弯弯绕绕。
“我?你......”
第二百二十三章 您是有良知的
“我可以这么告诉你,”戴安娜说,“只要古拉尔要塞尚未失陷,我们的条约就能一直履行。真要是失陷了,北方这些城镇也就和废墟没区别了。你认为如何?南方战事正盛,不少城镇的遭遇你也听说了,你是可以听天由命,等待调职通过。也许,他们会派你去个比索多里斯稍微好点的地方,但你我都知道,这几乎不可能。”
“干渴的时候,别人递来的水里总是毒药......”
“所以?”她反问道。
“毒药就毒药吧。”列维塔叹气说,“我接受,但在披肩会派来人手送来药物以前,我希望你们也能帮忙。闷热的气候里街上堆满尸体,疫病会比往常传得更快。”
“会有很多人听你指派,”戴安娜颔首说,“那么我们就说好了,列维塔修士,希望你能尽快做好准备。”她站起身来,揉了一下渗出汗的额头,这地方到黄昏也是一样闷热。
塞萨尔也颔首离去,神殿的侧室比外头更热,他还没待多久,汗津津的内衬衣服已经黏住了脊背。市政官的宅邸宽敞通风,庭院还有喷泉,是要比这座破旧的小神殿舒适得多,若是改建适当,拿来当医护所再也适合不过了。不过,在他看来,借着披肩会拿到他们的药物补给只是一时之策,把他们制造早期抗生素的法子弄过来才是正途。
他毕竟不是医生,顶多算是有点眼光。他也没法自己凭空搓出来这种东西。
......
市政官家族唯一没死的贵族正坐在他们地下室的椅子上,据说是犯了错,被家族关押了起来。此人双手交叠在膝盖处,面色茫然又不失惊恐,看起来都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其实塞萨尔也不清楚细节。他只知道,市政官家族扣押物资是想拿捏他们的身份,兴许还有协商条款的心思,为的是让他们和王国骑士团一样接受他们家族在此地的权力。此事可大可小,但塞萨尔才不在乎过去的协议,他只是坚决表示,这条补给路线必须捏在他们手里,随后他就把事情交给了阿尔蒂尼雅全权处理。
一夜过去之后,他得到了市政官家族横尸广场的消息,包括他们的私兵也在街头上堆成了小山。
塞萨尔能想象得到,皇女所用的不止是军事手段,还有政治上的欺骗。她需要先顺应对方的心思召开会议做商讨,表现出符合对方认知的审慎、友好的做派。时机一旦来临,她就传令发动筹谋已久的进攻。结果他们不止是拿下了这座重镇,连市政官的家族本身也没能逃得掉灭亡。
在这种会议中,只要是一个眼神不对头,只要是一个动作不得当,就会暴露出她真实的意图。想来她必定是表现出最真诚的声音和最专注的神情,才骗过了所有人。很多人也许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产生怀疑,即使是死在了乱刀之下,也不相信她是装出来的。政治欺骗是政治存在以来最常见的手段,若不擅长欺骗,也就谈不上什么政治家了。不过,她的欺骗在近年来的所有政治欺骗里,想来也是最完美的一起。
从后往前看,假意南下求学,实际上借机逃出宫廷的掌控,这事已经表现出了她的欺骗和表演能力。该怎么说呢?不愧是一眼就找准了他当老师的人?
塞萨尔拽来一把椅子,和此人面对面坐下。他是名中年男子,皮肤苍白,面颊略有些深陷,看起来是过度沉湎酒色。这位老兄眼睛上也有黑眼圈,头发已经失去色泽,靠着染料着黑才不至于花白。观察到此,塞萨尔不由得看了眼菲尔丝的黑眼圈,收获了一个阴郁的回望。
现在,这家伙清醒的时间还不到她无知无觉时间的一半,睡眠不可谓不充足,却还是这副样子。看来在两个菲瑞尔丝的联系断裂以后,黑眼圈已经和她的年纪、和她的生理特征一起,都恒定在此时此刻了。虽然说起来很不好听,但塞萨尔心里怀有一种掺杂着罪恶感的满足,毕竟,很多人都希望自己爱人的时间恒定在某时某刻,不再增长分毫。
塞萨尔握住她的小手,轻捏了一下,在旁人眼里,其实就是他抬起手空握了一下。地下室阴森森的,有些让人不明所以的举动似乎会带上恐怖和荒诞的意味。
“我不明白你在做什么手势,但我只是个小人物,根本无关紧要。”对方反应很激烈,眼皮直跳,很勉强地维持着镇静,“你要问什么我都会交待,但求你了,别找人来折磨我。”
塞萨尔来了兴致,于是拉住菲尔丝的手腕,把她抱到自己膝盖上。“说实话,”他抚摸着她的头发,“这些天我过的委实辛苦,先是长途跋涉行军,然后又要对付克扣补给物资的地方贵族,我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找个人来享乐一番,听他的惨叫声舒缓心情,这想法很难理解吗?你能理解吗,先生?”
“家族做决定的
人不是我。”他压低声音,盯着塞萨尔诡异的动作,似乎觉得他是个精神不稳定的疯子。“真的不是我,这地方发生的一切都和我无关!”
塞萨尔咬了下菲尔丝的耳垂,然后含在口中,在牙齿间厮磨。她坐立不安的小声嘀咕让他心情颇为愉快,眼神也温和起来。
他说:“记得前些天,有个年轻勇武的骑士挑衅我。都说骑士不会惨叫,也不会跪地求饶,于是我切下她的四肢,慢慢处理她,直到她像牲畜一样发出高声尖叫。那声响又高亢,又尖厉,比歌剧院最有名声的演唱家还要高。人们只有在意识到自己这身皮囊能派上多少用场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和野兽区别不大。”
对方在努力平缓情绪。“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了索多里斯?”
“我也不清楚,也许只是顺路?”塞萨尔皱眉说道,“你应该已经听到过前夜的炮火轰鸣了吧?索多里斯发生的事情让我异常不快,扣押军需物资不说,居然还想来找我谈条件。你知道我是个没耐心的人吗?如果你不知道,我可以让人从尸堆里拖出他们不成形状的残躯拿给你欣赏,这样一来,你对自己的下场就会有起码的判断了。”
“尸体要集中焚烧。”戴安娜很不客气地提醒他。
“好吧,集中焚烧。”塞萨尔嘴角微微牵动,“但我觉得你可以单独焚烧,先生,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想让你多活一会儿,多享受一会儿,等实在没法子了,再把你单独焚烧掉。说实话,你已经毫无价值,但我很珍惜我的贵族同胞,我不希望有哪个贵族死的毫无价值。所以我想,给我提供情绪价值就是你死前唯一能做的贡献了。”
“我听闻您是......有良知的。”中年贵族小心翼翼地说道。此人口风忽然发生了改变,先前表现得仿佛根本不认识自己,这时忽然就摆出了对他的传言熟捻于心的态度。
“我确实很有良知。”塞萨尔同意说,“我给你准备了很多药物,可以治疗严重烧伤、治疗肢体断裂引发的出血、治疗指甲撕裂造成的感染、治疗肠道溃烂造成的中毒,你都想象不到我有多热爱医术。我治过的人都快比那些修士多了。”
他说着耸耸肩,“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病患不幸身亡,在惨绝人寰的痛苦中经历了自己最后一段生命。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如此坚持,我才能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下刀,解剖和观察他们死前各个器官的运作情况。”他按住菲尔丝的薄唇,和她想咬他的牙齿纠缠了一会儿,然后捏住了她的软嫩的舌头,用指尖抵在上面划圈。“在剧痛和濒死体验相互交织的时候,”他缓缓说道,“人类的心脏会跳动的非常剧烈。把胸腔剖开,你就会看到它像是要从肋骨里蹦出来一样。那种感触我都没法跟你描述,——你会想触碰自己的心吗?我猜你肯定想,要是那时候你还有手指,我就捏着你的手让你也去碰一下。”
塞萨尔对狗子招了下手。她从他身后忽然浮现,那张白面具就像孤悬在黑暗中的幽魂一样。他从她手腕中抽出那把锋利的短弯刀,刀刃迸发出锐利的亮光。“不过很可惜,”他说,“那是最后的享受。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先从讨论你哪根手指更不重要开始。”
“我知道家族近期的钱财往来!”中年贵族一下子崩溃了,对戴安娜大喊起来,“别在那里看着!告诉他我能派的上用场!”
“你能派得上什么用场?”塞萨尔不耐烦地反问说,然后又挥手驱赶戴安娜出去,“别在这看着了,大小姐。这地方不需要太多人,你去干你的活就是了。”
“北方战事缓和严重影响了家族的资金往来,近年来后勤补给大量运往冈萨雷斯而不是经过索多里斯,也严重扰乱了家族预先制定的计划。我们本来买通了王国骑士团的事务官和财政官,特别是前几年刚缴了一笔巨款,现在,这些钱都随着他们南下参战打了水漂。再多缴一笔巨款买通你们绝对不可能,银行也不会答应为了这种理由放款。为了度过难关,我们不得不,不得不......”
“你要是编不出来,”塞萨尔说,对方顿时打了个哆嗦,“你可以不用硬想。我听得出故事的真假。”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存在的无形刺客
“银行家一直想把生意拓展到更远的地方!”中年贵族脱口而出,“真的,这事就是个钱的问题,除了钱,没有其它任何理由!帝国分裂之后战争不断,经济秩序也支离破碎,除了北方的一大块疆域尚且完好,南方的一块疆域靠宰相的手腕勉强重建,其它部分简直就是一片废墟。但他们还是有钱,还是有人,还是有亟待发掘的潜力,要是能找到机会进入其中一块,就能甩开其它同行,大赚特赚!”
“你想说银行牵头要你们的家族和卡萨尔帝国达成协议?那你们为什么还要为难于我?你们不怕打草惊蛇吗?”塞萨尔对他发问。
他情绪激烈:“因为是银行买通了还在驻守要塞的军队,不是我们!要是不达成协议多占一份功劳,我们除了签个家族姓氏还有什么用?索多里斯现在一塌糊涂,家族商会也只能守着城堡发呆,无心打理城市。银行提出的协议确实是个机会,——但不够啊!好处都让他们拿走了,我们却只是个筹码,那等到事了之后,我们不也还是个无足轻重的筹码吗?“
“听起来,你觉得索多里斯已经维持不了你们家族的运作了。”塞萨尔说。
“何止维持不了?没了北方的战争,我们还得倒贴钱。你可知道我们在阴影中行事,所有重要的商业行为都只能靠走私。所谓走私,意思就是要经过各种渠道层层盘剥,到了最后,落到我们手上的还能剩多少?原先我们在交界地的重要关隘上,还能借着战争的势头扩大影响,现在视线都从北方挪到了南方,索多里斯已经和其他城镇一样无足轻重了。”
“你还挺有意见?”
“不止是索多里斯,整个北方都是一个烂泥坑!”中年贵族立刻表达了他激烈的意见,“王国骑士团就是最烂的那坨污泥!维拉尔伯爵自视清高,把自己当成个持守戒律的神殿修士,实际上就是个从不过问属下的老蠢货,而他的属下——那些深受他信赖的事务官、财政官、军官——全都是些官僚机构里最垃圾的货色。这些人要么就想着怎么捞更多荣誉,要么就想着怎么捞更多钱。而且,他们还都有个共同点,——特别擅长讨老蠢货的欢心。”
“你亲眼所见?”
“我们赚来的钱,至少有一半都落到他们的裤兜里。王国骑士团只要守着古拉尔要塞等死,不敢进也不敢退,装模作样打几场不胜不败的烂仗,狗屁收获都没有,就能在那自诩守卫边疆,实际上他们连王国提供的一半物资都用不上,只能任凭它们生锈腐烂!我们想拿多出来的做周转,竟然还要给他们上缴钱财!”此人咒骂个不停,骂到最后竟然都激动地咳嗽起来,“这十多年就是一场腐败的狂欢!王国骑士团那个老蠢货自视清高,却瞎的看不清身边都是什么货色,他应该负首要责任!”
“所以在这个时候,银行家带着克利法斯的人找上了你?”
中年贵族慌神了:“你怎么知道是克利法斯?”
塞萨尔拿手指戳着菲尔丝的脸颊,本想当场杜撰一个他有很多间谍和线人的故事,但有人先开了口。“皇子皇女在年少时,都会去谒见那位大宗师。”阿尔蒂尼雅从阴影中走出,“在我还小的时候,宰相大人,或者说我的爷爷带我过去北方。那一年,克利法斯将军也带着他们的皇子前来,为我们这些皇子皇女召集了一场象征着血亲相识的宴会。”
她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微笑。
“当时我还年少无知。”皇女说,“我拿着我对历史的看法在所有人面前发表演说。我想证明自己比其他人更优秀,特别是比我注定要继承皇位的兄长更优秀。虽然我满足了自己一时的虚荣心,但我也招来了很多异样的目光。克利法斯将军带着他年少的皇子过来,想要他和我结识。不仅如此,将军还去找我亲爱的宰相爷爷谈论姻亲和远嫁,结果等我一回宫廷,我就被下放到了最不受人关注的角落。”
阿尔蒂尼雅继续往前,背着手缓步接近,最终把右手搭在塞萨尔肩上。
“在那之后,”她说,“我夜以继日思索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并一步步改正。我意识到我的兄长资质平庸却受重视,注定要登上皇位,理由其实很简单,我挚爱的母亲想在皇帝背后听政,——她只想要一个资质平庸的傀儡,而非任何有手腕的继承人。我还意识到,朝中有很多臣子对我母亲不满,他们都愿意支持我,愿意在合适的时机给我提供援手,甚至是里应外合配合我南下挣脱桎梏。”
中年贵族面色紧绷,脑子似乎在飞速运转,想跟上他现在听到的密辛。
阿尔蒂尼雅把两只手都放在塞萨尔肩上,说:“当然,我也意识到了,西南方的克利法斯将军和我们存在严重的领土争端。他用了很多法子想带我去他们的领地,想让我和他的皇子血亲通
婚。这么做,既是为了我表现出的能力,也是为了在日后攻打东南方的帝国疆域时争取到众多臣子的支持。看起来我要么就得在深宫度过一生,要么就得和自己的血亲通婚了,你觉得我该怎么办,科雷拉先生?”
科雷拉盯着他们:“放弃宫廷权谋,借由战乱起家。只要能掌握自己的军队,能背靠接连失利的奥利丹占据北方一大片疆域,你就不用着看两边任何一方的脸色。”
“的确如此。”阿尔蒂尼雅同意说,“你们错判了事态,科雷拉先生,但凡你们稍微打听一下我们对冈萨雷斯的掌握和控制,你就能判断出古拉尔要塞沿途领地也会有一样的遭遇。对于克利法斯将军进攻的打算,对于古拉尔要塞的乱局,我们都早有准备。”
她弯下腰来,轻轻敲击塞萨尔手中那柄短弯刀,配合刚才的白面具,科雷拉顿时若有所悟:“无形刺客......”
这人以为阿尔蒂尼雅手底下有一整支无形刺客效忠她。
不得不说,他亲爱的皇女殿下越来越擅长借势唬人了,虽然狗子确实是装的很像。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到十岁的阿尔蒂尼雅是怎么在一群兄弟姐妹面前高声演讲的?他实在很好奇。那时候她虽有才情,但听起来非常幼稚自大。
“如你所言,古拉尔要塞的乱局我们早已尽收眼底。”阿尔蒂尼雅保持着她神秘莫测的微笑,“很多地方也都一样。在这个至关重要的时机,作为一个不受重视还被关在地牢的家族成员,你是要担起族长的身份、延续家族的血脉、让你们的商会不再受限于索多里斯,——你是要接过这一切使命,还是要和其他人一起陪葬?做个选择吧,科雷拉。”
第二百二十五章 无人的宴会厅
塞萨尔看了眼身侧的无貌者,狗子却毫无表示。这意味着科雷拉心中几乎没有仇恨和杀意,哪怕有,现在也都给皇女的许诺冲垮了。
现实还真是荒诞,他们亲手拔除的贵族家系,仅存的成员完全不把血亲和家族当回事,一听到机遇倒是满心渴望;分明不是他犯下的罪过,他的假侄女伊丝黎却要为她不幸罹难的叔叔报仇,想方设法要他的命。
“我可以说得更详细。”科雷拉不假思索抓住了救命稻草,“你们手头的兵力,克利法斯将军已经掌握的非常清楚了。他们认为,除了乌比诺大公给你们的一帮骑士,其他人都是些凑数用的农民和流氓,不需要畏惧。但是为了行事稳妥,他们在古拉尔要塞买通的军官会一直尽力帮助你们,包括武装人员、训练士兵甚至是加强城防,他们不仅会做,还会主动提议去做。”
这还真是出人意料,塞萨尔想,他本来以为接管要塞时会有一场血战。
阿尔蒂尼雅盯着中年贵族。“所以背叛者不仅不会妨碍我等,还会援助我们接手要塞。”她说。
“这事确凿无疑。”
“然后,只要趁着我们急需人手的时机获取信任,他们就能占据关键的城防位置。”她说。
“我想会一直持续到大军围城那天。”科雷拉说。
“老家伙肠子里的弯弯绕绕还真多。”阿尔蒂尼雅稍稍睁大眼睛,“不过也对,只要他们能占据关键的城防位置,在关键的时机临阵倒戈,老家伙确实可以兵不血刃夺取要塞。到那时候,不仅这座修缮完好的要塞会完整易手,雇佣兵们也会见风使舵,完全倒向战争的胜利者。仗着在谋略上完全击溃我的风头,我自己也......”
“看起来克利法斯将军希望你能......”科雷拉试探着说,“在最彻底的失败中宣布臣服,殿下。”
“不仅是我要心甘情愿给人下跪,我所拥有的一切,也都要完好无损地献出去当陪嫁?想法倒是很不错,希望他认定了要当皇帝的继承人还有命来拿。一个吃着自己爷爷奶水长大的将领,再怎么自诩英勇,也不过是个婴儿。”阿尔蒂尼雅说得镇定自若,手指却抓得用力,塞萨尔不由得给她抓得咧了咧嘴。“你有详细的名单吗,都有哪些人受了收买?”她追问道。
科雷拉面色难看,看来她问到了他完全无知的领域。
“这个我......我真的不知道。”中年贵族绞尽脑汁给自己找补,“当时找我们索贿的人都跟着王国骑士团南下参战了,留下来的军官我们一概不了解。”
“到了要塞再查也不迟。”塞萨尔开口说道,“至少他们要宣誓忠诚的人是我,军队也掌握在我们手里。在冈萨雷斯处理叛乱的时候,我还得一直看弗米尔总督的脸色办事,不也是一样过来了?对我们来说,内部敌人很好处理,怎么利用克利法斯将军的打算应对他们的进攻才是要紧事。”
阿尔蒂尼雅斟酌起来。“反过来借势吗......”她犹疑着说,“以我们现有的手段,排查密谋叛乱者是不算难,把他们的行动全部尽收眼底也不是不可行,但让他们武装人员、训练士兵甚至是加强城防......”
“你要这么想,”塞萨尔往后仰起头,迎上她的视线,“既然他们拿了钱要帮我们接管古拉尔要塞,那就该把他们当成最勤恳的苦力使唤。反正付钱的人也不是我们,是克利法斯将军和那些银行家。”他摊开手,语气夸张,“那肯定是一大笔买命钱,有这笔钱在,一切大义和名分只管挨个往他们头上砸,不会有任何内应敢说不是。在合约到达转折点以前,他们自然会一直默默忍耐,而且......”他顿了顿。
“别卖关子了,老师。”
虽然神情波澜不惊,语气也很平静,还带着丝吩咐的腔调,但皇女用右手轻捏了下他的肩膀,力度恰到好处。若不是菲尔斯睁大眼睛盯着他,塞萨尔差点舒服得哼出声来。
“而且,”他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神情,“对拿了钱有意当内应的人,贪婪是不必可少的好品质。一些人若是被贪婪冲昏了头,受不了勤勤恳恳当劳力,就会去讨价还价,勒索更多钱财。这些人越是贪得无厌,越是出尔反尔,买通了他们的人就越难办。如此一来,想和他们里应外合的人也会受迫拖延脚步,为他们一步步抬高的价钱花费更大周章。”
“阁下,”科雷拉忽然开口提醒他,“你不能这么简单地描述这事。人们再怎么贪婪也总该有个度。”
塞萨尔眨了下眼,先对菲尔丝耳语几句,然后抓住她的手,指向科雷拉。这家伙小声嘀咕了一句,还是没拒绝他的请求。随着一声不可听闻的低语扩散开,科雷拉忽然睁大了眼睛,他汗毛直竖,瞳孔收缩,遍布血丝,面孔
已然被外源性的恐惧填满,一个心跳后,外源性的恐惧又消失了。
中年贵族眼皮一整狂跳,死盯着塞萨尔,似乎觉得他身上笼罩着某种不可见的巨大的黑暗。
“人类的灵魂中有着数也数不清的微小念头,”塞萨尔若无其事地抓着菲尔丝的手,抬到半空中,看着就像在隔空握紧某人的心脏,“我可以把它们挨个找出来,选出一个抓住,把它牢牢钉死在最显眼的位置。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这个念头会逐渐放大,填满一个人的心,甚至反过来成为它主人的主人。”
“殿下——”科雷拉蠕动了一下喉咙,视线转向阿尔蒂尼雅,“我完全愿意效忠您,但能否让我去这位塞萨尔阁下顾及不到的地方为您分忧?”
“我本来也没有和你共事的打算。”塞萨尔摊开手说,“今后我还有很多事要办,你我也不见得会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你去列一份你们家族的财产统计书,再起草一份你经营商会的腹稿,画出大致的蓝图。若是证明你确有能力,决议自然会顺利通过。”
“你想说,你们只在乎能力和手腕?”中年贵族发问说。
他耸耸肩,“那不然呢?难道还能是依附到那些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里?”
“你是怎么才拥有了这等......”
“你有什么疑问吗,科雷拉先生?我们应该还没熟悉到可以闲谈往事的地步吧?”
科雷拉手指发颤,“我听说他们已经派人袭击过你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那种阵势要什么人才能活下来?我不理解,——你是否真的在和某种不可见之物对话?”
“你有些受惊过度了,科雷拉先生。”塞萨尔叹气说,“能有什么不可见之物?你不会觉得我怀里真抱着头面目扭曲的残废野兽吧?”
“因为他们说你不是威胁,人们若崇拜那些古老盲目的野兽,也只能像个野兽一样鲁莽行事。”
塞萨尔倾身向前,对他示以微笑:“也许这说明,被人遗忘的事物也不会一成不变,科雷拉先生。许多年以后,祭拜那些古老的野兽也不再需要刻下满身的祭祀符号了。”
把刻意塑造的谎言传出去也算是个掩饰真相的法子,他想到,散布出去的假象越多,他的真实面目就越模糊不清。况且,这也不是他有意编造,是科雷拉自行揣测的结论,要论可信程度,前一种怎么着也不会比后一种更高。
......
然后就是银行家了,今天的重头戏,为了营造一个合适的环境,阿尔蒂尼雅还特地把人留在了市政官宅邸的宴会厅。
这地方灯火通明,辉煌耀眼,只能用华丽来描述,不仅艺术陈设尽善尽美,看起来还为宴请宾客特地装点过。宴会厅从上到下都挂着各色锦织绸缎,有几张最为显眼,用金线在蓝底上绣着商会的火枪和矿稿徽记,象征他们的权势,意喻着他们自诩的在战争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塞萨尔走过一处精雕细刻大理石屏风,让面色惊慌未定的市政官家仆把它记在账上,写下估计的价钱。然后他又经过一个镶金饰银的女神像,问戴安娜这雕塑出自那个名家之手,问过来历后,他决定让商会运给懂行的人卖掉,拿来抵偿黑剑的佣金正合适。他从宴会厅入口走到宴会厅尽头,发现整个宴会厅都摆满了他的军费物资,顿时情绪都昂扬起来。
看得出来,这地方收拾的很好,已经准备好召开宴会了,为的就是在协议稳妥之后缓解他们的情绪。
想来在市政官眼里,公事上吃的亏只要在奢靡的宴席上得到私人补偿,他们就会满足而归。不止是各式名家雕塑画作,宴会厅旁的侧室亦扔满了柔软的天鹅绒靠枕,梳妆台上也摆满了精心准备的化妆品,蜡烛在球形玻璃中静静燃烧,散发出一股奇妙的甜香,突出的特点就是能让人忘却不快。
不过很可惜,安抚人心的宴会还没召开,主人就已经死光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坟头奏乐起舞
那位银行家接受了宴请,此时就在宴会厅靠左的侧室内,是为女士们特地准备的化妆室。他和他的情人在化妆室里睡了一夜,侧室地方不大,不过私密性很好,环境也很优美,拱顶和墙壁上还能看到名家的壁画,也不知市政官的家族花了多少钱在装点自家的城堡上。
塞萨尔请卫兵让开路,看到他们的银行家正在梳妆台上发愣。不得不说,这是一名异常俊俏的年轻人,穿着一身天鹅绒镶边的礼服,右侧是玫瑰色丝绒,左侧是蓝色绸缎,胸前还用金线绣着银行的天平徽章。他的衣服紧紧绷在他修长的身段上,甚至把肌肉轮廓都分明显现了出来,腰带上还镶嵌着几枚钻石,绷在他那细腰上颇显珠光宝气。
他的金发梳理的很长,挽成马尾巴辫,几根发丝巧妙地从额头垂下,落在脸颊处,竟然现出几分难以捉摸的韵味。这人看起来在赴宴前经过精心打扮,哪怕索多里斯遭遇了不测,他也要坚持维持仪容。
塞萨尔咳嗽了一声,想要斟酌语气开口,戴安娜却拿胳膊肘撞了下他的腰。“你认错人了,傻瓜。”她压低声音,“银行家在那边的垫子上靠着,梳妆台上的是她的男宠。”
“噢,看来我骗到你了,小博尔吉亚。”有个浑厚的声音忽然开口,“我带克莱泽过来的时候,人们的视线都会先落在他身上,无论他们是男是女,都会忍不住为他的俊俏和身段流连忘返。喜欢我的宝贝吗?如果你喜欢,我不介意和你分享他,并和你分享我使用他的心得。”
塞萨尔再次咳嗽了一声,想无视这人的发言。他现在知道戴安娜为什么管这人叫男宠而不是情人了。“也许是你藏得太深了。”他说。
“我习惯待在暗处,真的。”那女人说,带着微笑从阴影中走出。这是个仪容很好的中年妇女,个头很高,体态圆润,块头不小,一张打理的很光滑的脸又胖又圆,很勉强维持在两层下巴的边缘。她的头发呈现出自然的灰白色,看起来没有像科雷拉一样掩饰苍老的意思,并且盘的很高,用象牙梳子固定成整齐的发髻。
这人的穿着倒是很简单,就是条朴素的黑色长裙,靠在暗处其实不难注意到,但有她的男宠当幌子就会特别难。
“看起来你已经和其他人谈过了,小博尔吉亚。”银行家说,“真让人吃惊,你竟然把我放在最后,我还以为你要直接忽略我了。”
“我习惯把最有威胁的留在最后。”塞萨尔很客气地说。
女人耸了耸肩。“没问题,这是个好想法。”她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不如快点开始吧。可以允许我去宴会厅的长桌谈吗?我在垫子上躺了一天一夜了,我想换个地方摆我的屁股。”
“如果你愿意配合,事情就再好不过了。”塞萨尔说着让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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