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181章

望着那显出身形来，将细长锋锐的前肢递向龙族青年，像是要求握手一样的结晶怪物，她面色不愉。

而那浑身由黑色的结晶组成，关节处透着莹绿的渐变光的生物稍稍朝后漂浮，肢体微微缩起，这副想要怂成一团的模样让青年轻笑道：

“没必要这么呵斥它吧，不过确实很遗憾，苍龙的心情不太好，不能陪你玩。”

那显然能听懂人言的生物因而目光微微黯淡，两侧结晶状的口器都收拢了些，闷闷不乐的模样让楚信然无奈的挠了挠头，补充了一句没什么意义的话语，“毕竟它放跑了个猎物，打猎失手的愤怒可没心情嬉闹啊。”

“是夜莺的事么？”凯尔希问。

“这个问题是以什么样的立场发问的？”楚信然反问。

“医生。”凯尔希答。

“那好，是夜莺的事，不单纯只是过于敏感，确实是被某些东西缠上了一段时间……”楚信然回答，“虽然苍龙失手了，但不妨碍我补刀。”

“听起来重症看护可以空出个床位了……”凯尔希微微侧过身来，滑轮式办公椅有这样的自由，而她侧过身看向的是身后的落地窗，“这次过来有想过看看你当初带来的那个病人么？”

“我带过的病人蛮多，你说哪位？”

“最疯癫的那位，带着海水的腥潮。”

“你说海水我倒是知道，但她怎么就疯癫了？”

“幽灵鲨现在已经能够与人平静交流了，但很多干员都反映那位修女小姐常常在聊天时掺杂古怪的语气和话语，就像B级片里蹩脚的吓人手法……”

像是看够了窗外，凯尔希又回过头来，“简单来说，状态又好转，到精神依旧异常，而且她在某些战斗场合下的表现更令人惊异，担得上「疯癫」二字。”

“你带来的老是这种麻烦。”她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这怎么能说麻烦，这不就是罗德岛的方针么？还是说你不觉得她身上的情报线头很多？这样的身体状况很有研究价值？”

“我没有华法琳那种爱好……”凯尔希皱眉，“深海猎人早已失去了价值，收留她也只是因为她确实需要帮助。”

“若非她始终对你的名字、代号、形象乃至所有的一切反应过激的话，这份帮助本应由你自己来，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她这么恐惧？”

“我当初说的很清楚吧，杀进教堂，烧毁房屋，夺回古器，顺便把她带走……”楚信然咧了咧嘴角，“烧杀抢掠，对海神教团那帮渣滓，一直都是这样。”

“你省略的细节里面，还有别的什么？”

“当着她的面劈了个秘教司祭？”

“不至于，虽然确实算是很大的刺激……”凯尔希摇头，“她对你的恐惧至始至终都不曾变化，我将其与你的身份联系，隐约觉得能弄清楚她为什么害怕你，就能弄清楚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方式。”

“但现在是只要将话题朝你那引导，她比谁都警觉，要么避而不谈，要么露出被其他干员称作病态的笑容。”

“其他干员？那你将其称作啥？”

“喜爱、崇敬与恐惧、畏怯的结合，有些矛盾复杂。”

楚信然嘴角抽了抽，相较于其他干员，他更相信对方评价的中肯。

但正因为相信，所以才缩了缩脖子，“你说的我都害怕了，我就当初把她从那教堂带回来而已，对话不超过十句。”

“我有些猜想，斯特凡诺也是，但我不会将可能性很低的猜想说出来混淆视听，而斯特凡诺的猜想更为轻浮，没有考虑的必要。”

听到轻浮，青年觉得大抵可以猜到那厮在想什么，干脆当作没听见的惊讶道：

“所以她都这副德行了，你还问我有没有想过看她？”

“一方面告诫你不要见她是考虑病人的稳定，一方面问你想不想看她也是考虑病人的稳定。”

凯尔希说着，嘴角扯出个怪异的笑容，“炎国医学提过以毒攻毒不是么？”

“她可能状况恶化，却也可能状态好转，如果你有心，大可以试试。”

“免了，这种事扯上赌博可就不像你了，凯尔希医生。”

“但守秘人都解决不了的问题，联系她那些同族也没什么意义，还是说你有什么人可以推荐？”

“没有，我再推荐就要跟你们要人事部工资了。”

“这不是问题，罗德岛也不差你这份钱，只要你能把那一身麻烦甩清，就算是我也认可你的实力价值。”

听到「麻烦」二字的楚信然坐直身来，神态趋于严肃，“你终于扯上正题了吗？”

“这么长的酝酿可不是你的说话风格，更像斯特凡诺。”

“酝酿的长一些，才不会显得生疏冷漠……”凯尔希淡淡道，“我将话撂在这，罗德岛与你和深海猎人的所有行动无关。”

“红也已经被我召回来了，闪灵医生和临光小姐做完她们该做的也就不会再插手，斯特凡诺的小动作并不代表罗德岛的立场，这就是证明。”

NO.106:哇嘎利马斯。

“将红召回？”

楚信然确认式的问了一句：“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凯尔希平静道。

确认的话语登时让楚信然的脸阴沉下来。

“你不是她的外婆，凯尔希……”他冷冷道，“「外婆」们予以猎狼人的职责是她们的生存意义。”

楚信然的语气并不热烈，也没有大起能填上叹号的嗓门，但却字字尖锐：“你在抹杀她们的生存价值。”

他的语气森然，凯尔希却也毫不示弱，以同样并不热烈却无比直白的话语说：“德克萨斯家族是狼，秘教不是，你和深海猎人处理秘教没有一点问题，但不应该将红扯进来，红为罗德岛工作两年了，她是罗德岛的一份子。”

“而罗德岛，绝不会参与你们中的任何一方。”

“红自己的意愿呢？你想用集体意志绑架她？她压根没有一个健全的观念，别让我说出那个词，凯尔希，但你现在的所做的可以用那个词形容。”

“哪个词，说出来……”罗德岛曾经的最高管理者注视着眼前的赏金猎人，莹绿色的目光咄咄逼人，“当初可不见你这么扭捏过，你以为我需要你那所谓的遮掩吗？”

“控制……”楚信然语气森寒，“你在控制她，那孩子是猎狼人，她从小所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这份职责，她也为了这个职责而到处奔走，甚至愿意为你所用，然后你就用罗德岛的大旗干涉她的个人意志？”

“在你看来只要能贯彻所谓的使命，那个人会遭遇的，那个人的周遭所会遭遇的，一切都无所谓么？”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还要给她找到除了猎狼人以外的追求吗？你想说你要让她体会一个正常小女孩的定位吗？”

一句一句的疑问叠加在一起，楚信然的手指一根接一根的敲打在膝盖上，这股气氛让Mon3tr都缩到了角落里，它知道自己的主人不会有事，楚信然绝对不会直接动手。

但它同样很敏感，敏感到几乎感受到玩伴的怒火，“你不是斯特凡诺，不要给我开这种玩笑，凯尔希，这种话不会好笑，只会显得可悲。”

“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五指搭在膝盖上，缓缓地并拢，捏紧，楚信然反倒背部放松下来依靠着柔软的沙发，“我们彼此难道不是正因明确了自己的位置才会站在这里，大家都很明确自己的位置，才能活到现在。”

“外婆将她托付于你，却是让我来引导她的方向，如果罗德岛从庇护所变成了阻碍，她也不介意退出吧，你觉得呢？”

凯尔希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他的话语，也像是在考虑如何回答。

但在数秒后，她呼出了一口气，说：“我还是那句话，你是要她只做一个贯彻使命的工具，不用在乎这个过程中会发生的任何事么？楚信然，我不记得你是这样一个命运的狂信徒。”

“当然，我从来不曾找到过我的命运，我只能期冀它能找到我……”楚信然冷漠道，“我只要让她以自己的方式感受这个世界，不放过任何得以发挥的舞台，任何人都应该清楚自己的位置，清楚那份舞台的每一次展示都该极尽热烈。这样，才能找到自己的「充实」。”

听着这样的话，凯尔希眼眸低垂了下去，继而挑起看向他：“哪怕舞台表演会受伤？会残疾？会是最后一场演出？”

这话让楚信然眼神微微变化，他听出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这是最明显的一次危险警告。

与前几次不同，明确了威胁具体为何物，但他仍能朗声自信道：“舞台上的少女每一天都在进化，所谓的风险，都不过是垫脚石。”

“你和红都很倔，让我都不禁怀疑，你是不是早就用别的通讯方式给她灌输过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凯尔希叹气，这叹气让她刻意维系的尖锐之意出现了裂口，针锋相对的气氛也有了缓和的余地。

连Mon3tr都从角落里稍微伸展了些前肢。

“我不意外，她和我是同类人，而她是比我更「幸福」的人……”楚信然微微一笑，“真正的舞台少女，绝境只会促进再生产，而那样的舞台里，我和我的大提琴却连背景音都够不到。”

“你不是已经跳到了导演的位置上了吗？”凯尔希也扯出个笑容，僵硬的笑容，“还是说Tianchao打算将他的新专辑扔背景音里去了？”

“我更想登台啊，剧场里忙后勤的总有一颗乱入的心……”放在膝盖上的手垂下来耸了耸肩，“但直至现在，从来没有站C位的机会，锦衣夜行的滋味可是无法安抚张扬的欲望。”

“所以你这次要登台？”

“所以我这次要登台，你也能将猎狼人放出来。”

“你打算看住所有人？”

“星空很纷繁不是吗？苍龙七宿都显得不起眼了。”

“不……”凯尔希摇了摇头，“如今的我们，早已失去遥望星空的资格了，那些星星，光是注视都会感到刺痛。”

“这样的话，那就看向东方吧……”楚信然叹了口气，“起码那七颗是柔和的。”

“要在纷繁的天空中找到那七颗星星，要跨越的痛苦太多了，得不偿失。”

“但连这都不愿意去做的话，这辈子都别想看到星光了……”楚信然说着站起身来，不是要做什么，单纯只是离开前的准备，“稍微努努力，说不定能看到星光闪耀的一天呢。”

“两年不见，你还是在走那条路，我又想起了当年为什么会笃定你危险。”

“那有兴趣分享一下吗？”

“殉道者都是疯子，就这样。”凯尔希又笑了笑，这次的笑容自然多了，同时也非常的罕见。

大抵只有她所带的那些孩子们有着更多一些的机会见到她这样的表情。

“啧，辣鸡感想，我连自己的道都没找到，哪来的殉道。”

楚信然摇了摇头，走到了她的身旁，面对着巨大的落地窗，这里有着非常辽阔的视野。

能一眼看到哥伦比亚外城区接壤的平原与更远方的荒漠，而下面有着寥寥无几的罗德岛成员，一两点的不睡午觉在那打球。

挺好的，楚信然很欣赏他们，因为他也不睡午觉。

“那么凯尔希，开个门吧……”他头也不回的说，“我该走了，再不走，某些东西就要跟过来了。”

“下次见，苍七……”凯尔希抬手抽起了桌上的一支试剂，后方的落地窗两侧同时发出了机括声，接着严丝合缝的窗户开始自然朝两侧分离，“希望下一次你能走正门，也犯不着用煌一样的离开方式。”

“你不关门我肯定走正门。”

楚信然说着，朝着下面一跃而下，隐隐有水花的声音泛起。

凯尔希头也不回，将那支试剂放了回去，后面洞开的玻璃窗也重新闭合。

这时候她又听到了敲门声，那是苍七之前进来就带上的门上传来。

可那敲门的人根本不在意是否得到回应，已经拧转了门把手，走出翘着嘴角的斯特凡诺。

或许是因为气温的降低，他眼下没有套着那一如既往的单薄风衣，而是黑色的制服，印上了罗德岛的商标与维多利亚语，显得好似罗德岛制服一般，只是有着略显宽大的兜帽还吊在后面：“聊的怎么样？我在一楼打发时间可无聊了，甚至等到了可露希尔给我把这身衣服送来。”

“你这是……”

凯尔希很少注意别人的衣装，但看到这身衣服她露出了明显的惊愕神色，让斯特凡诺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很赞对吧？那件防护服改制过来的，那玩意儿的历史可是传家宝一样的古老，可惜实在太臃肿了，里面的机械也没有可供替换的选择，只能做成这样了。”

“现在的模样连防护服的功能都失去了……”凯尔希一脸的嫌弃，“真是浪费，在我没注意的时候，你就毁了一件极具研究价值的古物。”

“说得好像你们研究的出来一样……”斯特凡诺扯了扯嘴角，“放了那么多年，也差不多该放弃了，不如裁剪拆除一些用不上的功能，给我做成这件再生产的新制服，一样能隔离污染，虽然现在隔离也没什么意义了。”

“再生产……”凯尔希咀嚼着这句古怪的炎国话，虽然明白意思，但总觉得有些突兀，“不谈你那件衣服了，毕竟那就是你自己的财产，而我们也确实捉摸不透。”

“是吧，这可是我的被子，虽然记不清怎么用，但穿着就有安心感……”

斯特凡诺双手拥抱着这衣衫，一脸怀念的模样让凯尔希露出了更嫌弃的表情，然后被斯特凡诺注意到，嚷嚷起来，“你这表情什么意思啊！我很恶心吗！”

“自信点，把吗去掉。”凯尔希试着用楚信然以前常用来针对斯特凡诺的句式。

“凯尔希，你学坏了……”斯特凡诺一脸的不可思议继而痛心疾首道，“什么嘛，挚友还是蛮强的嘛，竟然能连你也有被攻略的苗——”

他话没说完，抬起手比起了防御的手势，好像自己防得住一样，Mon3tr的尖锐肢体就竖在他上方，虽然眼神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做出了这种威吓动作。

在这样的僵持中，他如梦初醒般悲愤大喊：“你连攻略是什么意思都知道了！还说不玩我的游戏！”

“要发疯就去二舱室大厅发……”凯尔希旋转着座椅面对着身后的窗户，“相信有些干员愿意保留你的愚蠢录像。”

这样也就能让嘴角勾起的笑容不那么明显。

NO.107:作为他的敌人，要多习惯他的消失。

哥伦比亚外城区，李姓炎国人的杂货铺也算有些名声，那份名声在孩子们嘴里是慈祥和蔼，而在周遭商人嘴里是热心慷慨，但在客人们眼中，却是没什么好评价。

原因无他，这个中老年男人对任何客人的态度都是冷淡，一视同仁的冷淡，或许在其他地方开店可以如此，但外城区这样经济紧张的地方，这么做是在自断财路。

而且作为一间杂货铺，他的店里除了基础的日用品外，就是些毫不起眼的炎国器物，不仅模样古朴甚至还直接有着没扫清的灰尘，这些东西让整个店都显得灰扑扑的。

冷淡的态度和受众极低的售卖品，一同构成了这家怪异的店面，几乎是在明示那个炎国人有别的副业，要么就是有着一笔丰厚的储蓄。

不论是哪种理由，似乎都足够让不法者们蠢蠢欲动起来，而外城区，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不法者。

但这家店能在这里开两年，显然是有自己的本事，第一年还可以用这里尚未被地质天灾所袭，还没沦为无法地带来解释，可这第二年能无人敢动，显然就不正常了。

这非凡的本事其实就在之前的描述里，关于名声的那一段。

他有出手过，但出手的次数寥寥无几，寥寥无几中透着高深莫测的同时，他也犯不着出手，不论是被他照拂的孩子还是某些孩子的父母都会帮助他，附近的商铺老板也会出于个人意愿出点力，所以这家古怪的杂货店能平稳的开到现在。

越是灰暗的地方也会有愈显眼的白色，显眼到外城区很多孩子都知道这家店，让盯上孩子的家伙们也无比的厌恶这家杂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