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442章

“花里胡哨。”

大门前的一干行礼的天师噤若寒蝉，对这占天宫引以为傲的建筑设计被如此轻视丝毫不敢动怒，只因对方头上的冕旒，旒数十二。

此乃天子之证，那丰神俊朗，目若朗星，昂首阔步踏入占天宫的男人头无双角，身后却拖着一条龙尾，毫无疑问便是当今的炎皇。

对于这位陛下的突然登门，所有人皆是匍匐在地，其中不乏有着心惊胆战之辈尚在急思着为何对方孤身前来，且还毫无通报。

就算阉人之规已然废弃，但负责通报的侍从可是还好好在的，在这宫廷之中，任何大人物的光临都需通报，务必要求端的堂堂正正，就算是发生什么也好时候调查，起到一个预防作用。

连皇帝驾临也不例外。

不过皇帝毕竟是皇帝，这条规则虽然是要所有人遵守，但皇帝显然有着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权利。

这份权利能让皇帝到临占天宫的消息无人通报，也能让他「任性」一把不带任何随行者。

这样的权利运用很危险，也很容易被人安上「滥用」的名头，但这也仅仅是指代通常状况下。

当代炎皇和当代的宫廷现状都不同以往，正如此刻战战兢兢的天师与学徒们都在思虑着炎皇为何这么做，而没有想过他不能这么做。

陛下不走寻常路的行为风格，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只是来意仍需仔细思量。

不过在他们想出个结果之前，这压力已经有高个的上去顶了。

“外观确实是花里胡哨，但实际运用却是另一回事啊，陛下……”

一个年轻人越众而出，与周遭的跪伏大礼不同，他缓步从那重重纱幕中走出后。

仅仅是做一大揖便也不等对方开口免礼就直起身来，与其对视丝毫不弱气势的微笑，“您不该比这些年轻人们更清楚么？”

“这不冲突，花里胡哨便是花里胡哨，正因这等花哨，平日朕才懒得来这里……”

皇帝的话语带着显而易见的厌烦，只是抬手却让所有跪伏在地的人们压力一松，“免礼速速退下，朕要与张天师好好聊聊。”

“是，陛下。”众人赶忙起身行轻礼作谢，继而迅速散开远离，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停留。

眼见他们离去，皇帝便看向那张天师，冷漠道：“你还是喜欢搞这些无用的装饰，分明有着真本事，却要将自己打理的像个江湖骗子，有意义么？”

“凡人瞧不见真本事，反倒是需要些花里胡哨的装饰，他们才能得到安心，相信您具备他们期望的力量……”

天师淡淡的笑了笑，“要让他人信服，要展示的首先得是他们理解极限之类的选择啊，陛下，否则，他们便只会将您当做骗子或疯子，想想卡兹戴尔历史上那位疯王，死后多少年才有人参悟他当初的作为？”

“政事以「循序渐进」一词足矣……”皇帝冷冷道，“哪个国家的历史没几个疯王，哪片土地没有我们这样可笑的死剩种，老不死的挂在新生儿身上，新生儿又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挑战老不死的权威，还有的更可笑，年纪轻轻就要把自己打扮成个老不死的模样，甚至要把自己改造成个老不死，当真是个荒唐的世道，你不觉得吗？”

“您拒绝我的邀请多少年了？”天师仍是微笑，答非所问。

“五年前，五年前你还不是占天宫统率。但那时候，你就走些令我不喜的冗长臃肿。”

皇帝回首，望着自己来时的路，那是一道颇为漫长的阶梯，这建立于天然高地的占天宫有着对老年人的身体并不友善的道路。

尤其是在要入夜的时候，哪怕有着两侧的火把映照也光亮不到哪去。

不过就在几个月前，占天宫也有发来想造个电梯在西门的申请，只是被他给拒了。

占天宫不需要机械，也不需要那些方便普通老年人的设置，这里不需要惫懒之人，也不需要能因为这种设计而行走失足的丢人玩意儿。

“那时候是维多利亚的老狮子还在，乌萨斯还遵照着前代意志屡屡犯大炎边境，莱塔尼亚的双子女皇还没坐稳，卡兹戴尔的双生子还在互相倾轧，时不时放出大把的萨卡兹难民往我们大炎这儿跑……”

天师感慨着过去，继而叹息，“这才五年，五年的变化这么大，放在十年前，这些国家的任何一件事发生转变都是一份大震动，间隔也从来不会如此之短。”

“甚至朝着更远来说，雷姆必拓、叙拉古、拉特兰、伊比利亚还有那就在我等南方的阿戈尔，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稍作探查便也一样会获得些骇人听闻的变化。”

“我说过了，我懒得听这般花哨……”皇帝厌烦的摆了摆手，“你知进退吗？天师，而今我可是皇帝。”

“我这副模样可是千年不改啊，陛下，只是想把我换下去也没什么……”天师稳立不动，神情坦荡，“而今乱世，想要代替我这位置的家伙想必多的是，只是要辛苦陛下重新磨合了。”

“当了皇帝还受这威胁？”回过头来的皇帝看着这笑意深沉不可测的天师，只想踹他一脚，“这皇位有没有人代替啊？让那头蠢鸟来可以么？混账麒麟也行吧？我也想去睡觉，皇位很吸引人对吧？”

“可大家也不算是人啊……”天师耸了耸肩无奈道，“像我这种职务，喜欢的家伙不少，皇帝就算了吧，按照当初的占卜是轮到你烛阴上，那就没人能顶你的班，这大炎土地要靠你挂着呢，玄鸟那帮家伙来了也会出些岔子。”

“天命这种东西就该被击碎，太笃信那种东西，脊梁骨都会弯的。”皇帝淡淡道。

“您跟一个算命的说不要信天命，我很为难啊。”

“算命？”皇帝斜眼看来，“你是个什么算命的？你就该滚去带着两百禁军和一千金吾卫去突袭那乌萨斯红场，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也算是皇帝内卫啊，不可远离皇宫。”

“卫什么？你比我能打？”

“那要看情况。”

皇帝闻言，侧过头来阴恻恻道：“朕要把你塞进龙门城防炮发射到切尔诺伯格。”

“那卑职只能领命啊……”天师叹息道，“这样说不定临走前还能见见魏公与孟章君，倒也不算太差。”

“别说你不知道他俩如今在炎……”皇帝淡淡道，“而你这次又邀请我，不就是想谈他牵连的事。”

“陛下始终明察秋毫啊……”天师大赞，“简直就同拉特兰那位圣者一般。”

“这种马屁便罢了吧，我可不想变成那种东西，论及完整性也远不如那种东西……”皇帝一脸晦气的摆手道，“那么你对于肃正院的望国公和那案子怎么看，还有那孟章追查特雷西斯的事。”

“在这之前，陛下您自己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天师诧异道。

皇帝抬手呈剑指朝下虚按，房间里的光线都好似幻觉般黯淡了几分：“细说……”

“老不死的挂在新生儿身上，新生儿又不知天高地厚想要挑战老不死的权威，年纪轻轻就要把自己打扮成个老不死的模样，甚至要把自己改造成个老不死……”

天师复述着皇帝在早些时候讽刺过的话语，继而微笑道，“而今这大地上的局势，一切混乱的根源可不就是这些状况所对应的家伙们造成？”

“大炎的望国公，卡兹戴尔的摄政王，雷姆必拓的公爵，乌萨斯的皇帝，叙拉古的教母……这些人都无一例外的对应着其中的一类，相较之下，反倒是孟章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

天师微微眯起眼睛，眼前仿佛浮现出他所提到的每一位权贵者的形象以及其对应的阴影。

那些阴影无论是在人身边还是覆盖人身，或是完全代替人身，都不重要，重要只有那近前需要在意两者，那位望国公与孟章君。

“他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他也不归属于任何势力，他是一柄游走的利刃，有着自我意识的利刃，能够破开这愈发厚重的虚假天幕，是陛下最为期待的事不是么？”

“不是朕，而是吾等所有……”一阵风来，冰冷的风令人忍不住哆嗦，鼓动着衣袍与薄纱。

可这话语的振奋分明是令人热情到颤抖，也令那皇帝身形紧绷，一腔蓄积的气势尽数蓄于这番话语，“多年来的挣扎，多年来的蛰伏，终于要等到时候了，这片大地的各处都以汇聚起了战火与绝望的种子，如何在这样的乱世中稳住是所有人都要考虑的事。”

“暴乱的大地和虚假的星空，还有那忌讳莫深的深海，光是想想这样的一幕，手便能热起来……”

天师微笑道，“只是那样的世界恐怕太难顶了些。”

“在难定也没有逃的余地……”皇帝终于露出了些笑容，只是笑得并不宽心，“何况这样的机会，很难说往后是否还有了，这么多年来不曾出现过的大地乱局，也将是我们彻底改变这片大地最近的机会。”

“要对抗天命啊……”一贯在人前清雅空灵的天师，非常市井气的抬起手搓了搓。

像是受了寒，也像是有些后怕，但皇帝却不这么认为，他看向对方那暗红色的的瞳孔，看到了显而易见的凶意。

“还蛮兴奋的！”

“是啊，所以你这家伙哪点像个算命的？”

“陛下逆着潮流前进也会被称作疯王哦！”

“口出狂言，胆大包天。”

烛阴这么笑骂着，看向门外的昏暗。在祂那黑白异色的，被人所畏惧的眼中却是截然相反的晴日，晴日之中好似幻觉般的偶尔晃过一张凶狠丑恶的大脸，狞视着注意到祂的祂。

“不过，要逆潮而上的话……”对那天空的恶意无动于衷的烛阴又突然轻声道，“话题又重新回来了，我们需要那把剑。”

“望国公与魏公当初便是政敌，如今他身后的那位又怨恨于孟章君，这种矛盾可不好调啊……”

天师遗憾的摇头，“这也是肃正院和大理寺的矛盾，三日后的大朝，恐怕能看到那两位王爷能在您面前吵起来。”

“朕那血缘上的兄长可不会理会那种事……”炎皇冷漠道，“我们需要和孟章再聊聊，或是让大理寺代我们聊。”

“让那几位监察司来吧，相较于大理寺，御史台的人应该更亲切些才对……”天师摇了摇头，“这朝堂就是麻烦，若能直接传召入宫该多好。”

“你说得好像朕不想微服出访一样，军工部的准备需要时时看着，三大主城的近代化发展也要朕天天过目，这皇位完全不是人坐的。”

“陛下您也不算人啊。”

“放在人前你这话就该拉出去砍了……”烛阴瞥了他一眼，“分类斩立决。”

“这具身体仍是常人，就算有那些丹药调理也远不如当年，如今我连内宫都没空去，冷宫更是直接废弃，有那么些子嗣应该也犯不着去欢爱。”

“你这话就很不像人，皇后王妃可都是对你有情爱的……”天师摇了摇头，“不过我可不敢过问皇室情分，只能说，陛下可以考虑现在回去陪陪皇后。”

“不用你说我也准备回去……”烛阴淡淡道，“该说的该听的都得到了确认，朕便回去了，这里地高风大，太高远了。”

“能有皇宫高远不成？”

“皇宫仅仅是复杂。”

烛阴说罢，便迈步朝外，只是刚跨出门又顿了顿，挥手太高了火把的亮度，突然道：“朕在清晨收到报告，听闻那十二个家伙之中又有那么一两个醒了，尔且注意。”

“好好好，一并调查……”天师招了招手，然后刻意大声道。

“恭送陛下！”

如此一来，便也有此起彼伏的恭送声在后知后觉的传来，而那炎皇已然迈步走下那漫长的阶梯，仍是一人不带。

烛阴很喜欢这样漫长的阶梯，枯燥漫长的下行好似回溯过往。

看似黑暗的下行，却是一步更一步的接近大地，接近那撒着光的大地。

NO.106:年

“烛阴做好准备？”

“嗯。”

“上升到国家等级了？”

“或许能更进一步，蔓延到大地全境也说不定。毕竟，别国的混乱也能促成他国行动的契机，不论是困境的突破口，还是图谋已久的入侵，麻烦事总会在接踵而至之后，接连不断。”

“那我还不如选择找个足够偏僻的角落继续睡觉？”

“这就要看能否做到足够偏僻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正如一场天灾即将到临，你真能确认自己的卧榻在那灾难范围之外吗？”

“哈，那就算了，本来我也只是说说，临到这种事前，还蛮担心的那些东西是否会被一并摧毁。”

“死在那睡梦之中，也算是走的安乐吧。”

“开什么玩笑！你觉得我像是想死的样子吗？”

“那就好好活下去吧，该吃吃该喝喝，你们的路可还长着呢。”

“哈，这话我喜欢，来，再来一杯！”

“酒还是别喝太多的好。”

“怎么，你酒量不行啊？我可是还好哦！这点酒跟喝水差不多。”

.

“人喝水会醉吗？”

正在结账的楚信然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这家伙主动带着自己找店的原因，大概就只是想骗自己请客。

不过这种事发生一次两次也问题不大，目前的经济状况可以负担这种奢侈的想法。

何况这家火锅店也确实不错，放在龙门的美食排行集锦里也可以放在前十推荐。

嗯，就炎都口味而言的前十。

毕竟，也不是谁都能接受这份麻辣的。

不过当结完账回来站在这趴在那长椅前的「少女」身前，楚信然看着她那因为面朝桌下而仅仅能看到些侧颜的脸，便有些无奈的发出这份吐槽来。

显而易见的红晕不会是因为羞涩，只能说是喝麻了。

而楚信然四顾周遭，将一旁负责收拾的服务员和周遭那比一开始更多的客人数量收入眼底，然后叹了口气，把那家伙拽了起来，将其手臂搭在自己的背后搭起。

是很兄弟的搀扶姿态了，也不算太冒犯。

不过这动作也吸引了不少诡异目光，毕竟在这火锅店里，喝醉的状况也不难见，或扶或抱或背什么的都常见，如果不是明显的可疑，大家也不会想太多。

不过对一位喝醉的少女以这种姿态搀扶可太扎眼了，这人不能男人点抱着或背着走吗？

基于这一点的目光不少，但却被楚信然全然无视，只是老老实实的稍稍弯下腰搀着她朝店外走。

毕竟这家伙看起来只有一米六五左右，用这种姿势来扶确实有些为难，楚信然没走几步就换成了普通的扶法，顺便问：

“结完账走了，你住哪？”

“啊？走了吗，哎……”年挣了一下，对楚信然而言力道并不算大，不过他还是松开了手，看着她踉跄走上几步，“你别扶我，让我自己走。”

然后说完就一个趔趄，然后险之又险的在摔倒前站住，看的青年一脸无语：“恁搁这儿耍杂技呢？”

“我……尽兴！”好像脑子还不算太糊的家伙死鸭子嘴硬道，“倒是你这家伙怎么还站的那么稳，我们喝了多少瓶了来着？”

已经从门口走出来后就吹了两阵冷风，打了个激灵的年稍微清醒了些，说话也不是那么打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