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463章

原因很简单，对方明显是个阉人，而大炎废除阉人这类群体制造规矩已经数年了，对于现存阉人的安置处理都是题外话，重点在于而今还能存在于宫中的阉人，必是有着过人之处，而这一位肥白细腻的面向可是不少官员都能认得，俨然是那曾经也算是皇上面前红人的昌司礼。

“原来你在这儿……”那昌司礼走近便忙不迭的短拜，“咱家是兴庆宫司礼监的司礼大臣昌文铸，此次前来是替魏公传话的，魏公要陪陛下在那大明宫逛逛。”

“大明宫？”林舸瑞怔了一怔，不过倒也不忘退一步还礼，“谢过司礼大人传话，那我便在这里等吧。”

“而今儿这时候风大，呆这儿可是会着凉啊……”昌文铸甩了甩大袖，抬手朝着远处的宫门招了招，“林先生不如随我去边上的小亭烤烤火，我大炎自制的取暖机还挺好用的，在这说不清要等多久的时候，下下棋也好。”

“嗯，也好。”林舸瑞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眼那通天宫继而抬手，“司礼大人，请。”

“叫我昌司礼就可以了，免一个大人……”长稳住笑眯眯道，声音有些讨好道，“你是魏公身边的人，魏公既然不带卫士带你一人，便是极为亲近之人了，哪怕不任官职也不必拘礼。”

林舸瑞微微皱眉，只感觉有些怪异，不论是陛下带着大少爷游宫还是这阉人的亲近，都隐隐透出一股是变天的味道。

只是他也没什么表示，只是也摆出些和善模样称是，只希望少爷那边是真的只是在游宫。

此时此刻，另一边，大明宫。

魏彦吾确实只是在随炎皇一同游宫。

只是这地点如此微妙，便连当事人都免不了些猜疑。

大明宫在太极宫东北方的龙首塬高地上，是一座相对独立的城堡，位于宫城东侧，亦是前几代炎皇居住和处理朝政的宫殿。同时这里还是举行射礼的地方。

大炎的特有职业风水师们都说，一条象征龙脉的山原自洛阳西南部的樊川北走，横亘六十里，到了这里，恰为「龙首」，因地势高亢，人称龙首原。

站在这里，可以俯视整个洛阳城。

既是处理朝政的宫殿，也是皇帝居住的宫殿，还有着「龙脉之首」的殊喻，这种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带别人参观的，哪怕……他是皇帝的兄长。

倒不如说，放诸于任何一个以血脉世袭的国度，皇帝的亲哥都极难存在。

毕竟有这样的一位存在，任何皇帝都会显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首先考虑的便是兄弟相残。

但这对眼下的炎国却是不用担心的问题。

盖因炎皇的出任不仅仅是靠着家族血脉的顺序，更有着背后一些老东西的左右制衡，最后才是当事人家族内部的意愿矛盾。

魏彦吾不想坐那位置，在很久以前，他便做出了选择。

只是那份选择的结果就成了他与胞弟数年不曾有过丁点能看出亲情来的亲密互动。

炎国皇帝与龙门总督，仅有命令与报告交流，以及一年一度的百官共朝有偶尔见面的机会，哪怕同属于一族，前者也极少在族中的大典中亮相，造就了两人形同陌路的现状。

哪怕是而今所谓的同行，也是彼此相距四足之距，尽显生疏。

只有那偶尔行过的宫人交错，各个行礼，造成偶尔的驻足，与魏彦吾的沉默的注视。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六七分钟，行至一座花园前，炎皇才稍稍驻步，开口感叹道：

“上一次走同一道，似乎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陛下竟记得如此清楚么。”魏彦吾望着炎皇的背影，不卑不亢的回道。

那背影并不算宽阔伟岸，甚至连高度也比魏彦吾低些，但他已见过对方威严的时候，自是不会有任何的轻视。

他只是看着对方的背影，目光落在对方那与自己相似的龙尾上，某些本是放下了很久的东西便能被勾动些，某些已经淡化的记忆是有着重新升起的征兆。

明明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朕总要记清楚，才方便以后什么时候，能还给他。”

“呃……”像这样的话语，魏彦吾沉默着，暂时没想好该怎么接。

不论如何，这番话对他都太辛辣尖锐了，令他觉得自己的回答也可能辛辣尖锐。

可他沉默，炎皇不会，转身便问：“是觉得很讽刺，还是觉得我虚情假意？”

“不敢。”魏彦吾摇头，望着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却又更加年轻些的脸，收敛起了自己空泛的目光。

“这里的人不多，那些妃子和孩子也都不喜欢来朕这儿……”魏彦吾的反应堪称无趣，炎皇也只能自己打开话题，“这天下太平的时候，一个个都不好学，传入的新技术也都沉浸于玩闹的部分。”

“没有足够的压力，便不求上进，并不奇怪，陛下。”

许是谈及晚辈的话题才有点共通的心得，魏彦吾才说出些长点的话。

“是啊——”炎皇重新背过身去，负手叹息，“虽然有几个求上进的小崽子，但这上的路也似乎有些歪，还不如原地踏步呢，起码能省点心。”

魏彦吾犹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接上对方的话语：“陛下是听说了些什么吗？”

“皇家的家事也只是家事，普通富贵人家里的破落事放大之后就是王公国戚的版本……”炎皇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说的，该惩的也惩了，同样是放大的惩罚，能那些小崽子安静很久。”

“陛下还是当顾忌些皇家形象，如此模样，传出去未免显得亲疏有恙。”

“你我都是这副模样，还需在意那些么？”炎皇淡淡道，重新迈步，朝着一旁的花枝伸出手来，摩挲了一下上面那在冬季也不凋的花蕾，“而今早已没人在意朕对亲情的看法了，也只有彦吾你这始终不肯正视我这一切相关的人，才会在情报还停留着那些年前。”

“呃……”

“怎么？”炎皇扭头看来，“记忆之中，他是这么称呼你的，我称呼不得么？”

“不敢……”魏彦吾摇了摇头，“或许当说受宠若惊。”

“但放在世俗看来，其实也就那样……”炎皇摇了摇头，收回了放在花蕾上的手，“这天下也不怎么太平，那些妃嫔也管不住孩子，也不知苍龙那小子在没有觉醒的前提下是如何成长成朕也欢喜的模样的，难道朕也要找个机会将那几个崽子扔到维多利亚的郊外去么？”

“陛下这样的玩笑可当真有些骇人。”

“真的么？能吓到你么？”炎皇不屑的笑笑，继续朝着花园更深处前进，也令魏彦吾赶紧跟上。

“一开始便也说了，这里犯不着担心什么隔墙有耳，不必装作那副拘谨模样，我也不会给你记上一笔……”

炎皇走在前面道，“你不想用那名字叫我，可以直接叫我烛阴，苍龙那小子就这么叫我的，真是令朕舒心的没大没小。”

魏彦吾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刚才提到的觉醒，难道信然那孩子也会被什么存在所取代么？”

“不好说……”烛阴淡淡道，“觉醒只是个牵强附会的总结，其实大家的状态各有不同，也不是都需要什么素体来做承载，只是在他还不足以担起他身份所持有的责任时，我们会说，「他」还没觉醒。”

“但说不定也只是认错了也说不定……”他抬起手摆了摆，“像我们这类人的识别方式可以是很多，最主要还是靠气息，而他老是和一些老东西打交道，身上的气息已经乱到浑浊的程度了。”

“说不定能让某些不知情的家伙当做什么过于可怕的老妖怪也说不定。”

“那么您此次邀我同行，是因为信然的事么？”魏彦吾问，毕竟就像烛阴说的那样，他眼中的宫中与炎国都还是很久以前的模样，连之前的百官共朝之中的诸多冲突争端对他而言也只是看看，并不参与，也并不站队。

龙门远离大炎权利中心也远离官场，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净土，不需要在意太多国内的混乱与冲突，一门心思的经营龙门即可。

虽然也有关注国内环境的变化，但谈及一些新兴的事件，他的情报信息还是有些滞后。

“仅是一环……”烛阴淡淡道，“今年的族中跨年，我也会露面。而同时，你还记得我在朝上说的话么？”

“没有更进一步的说法……”魏彦吾摇了摇头，“恕我无法立刻指定其中一句。”

烛阴也不勉强，自己就揭露了答案：“百官共朝的规矩改了，接下来我还会改更多，很多都会变化。”

“您在多年以前就着手的改变，而今的大家都习惯了改变。”

“不，还不够，还应有更多……”烛阴摇了摇头，语声微扬，“更多改变，更多大的改变！正因为那些改变，我之前才刻意放缓了步伐，而接下来，我要将炎国的步伐进一步的推进！”

“我会支持。”

“好！”烛阴赞许的点了点头，“进一步推进的斥力会更大，哪怕龙门的支持也是必要的，而今你也懂了为何这次的跨年我会出席。”

“声势太大了……”魏彦吾感叹道，“容易被趁虚而入。”

“所以朕才在准备！”

又重新拿出了皇帝的自称，也重新端起了炎皇的威势，烛阴直接在面前的假山前拉下一道枯枝，再将其折断刺入面前的假山之中，魏彦吾便听见一道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中，巨大的假山下陷，露出一道狭长的阶梯。

“呃……”

“来看看吧，朕还额外所做的准备。”

在他沉默的时候，炎皇已经走在了前面，朝他招手。

NO.131:天工部。

（明天出门给长辈祝寿，能在一天内回来的话倒是不影响更新，如果被强行挽留的话，那就只能断更的第二日补上了。）

大明宫的中心花园，炎皇为忧所扰时的散心场所，本该平静安恬。

但在烛阴主动触发那机关之后，那自然清新的外观所掩藏的机械轰鸣便暴露而出。

“呃……”魏彦吾已然听到了轰轰轰的不断嗡鸣声，当大门洞开的那一刻更能嗅到再明显不过的刺鼻气流，好似靠近了熔岩。

可陛下并未急着开口解说，他也并未开口言语。

仅仅是朝着那一路向下，源石火药味儿愈发鲜明的通道一同前行。

狭窄的通道两侧安置的源石感应灯照不远那螺旋的狭长，安静的通道里只有来自地下的，甚至能将自己的脚步声盖过的轰鸣声，这样的环境只会让魏彦吾那沉肃的表情愈发加深。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着正步向地狱的错觉。

这显然是种错觉。

盖因他已听到了些微的人声，以并不算熟悉的机括运转声。

“看来你已经明白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

在这个关头开口，仿佛能看穿人心思的炎皇毫不在意一身龙袍的洁净，抬手搭在一旁那缺乏清洁的墙壁上，便见暗红色的乱流自他手中显现而出，收束作螺旋，被他一把按入墙壁。

自那看起来力量十足的按压之下，视野所及的整面墙壁都浮现出刹那的暗红色血纹，继而在不远处的螺旋拐角处，便有一道无比密集的血纹组成一扇门的轮廓，而那轮廓也在下一秒化作实际的空洞，再被阶梯式亮起的灯光所映照。

显然，这螺旋通道虽然还能往下，但陛下更希望他走这边的斜下岔道。

“地下工厂？”魏彦吾并未犹豫的，踏上他打开的道路，继而问询。

只是在问询的那一刻，他就怔了怔。

这岔道两侧的墙壁似是一种特质玻璃，自那透明的结构所瞧见的外部是半空，朝下望去则是数个划分明显的区块都有着遮蔽上方的穹顶，却掩不住那不时冲天而起的庞大炎流。

“没错，地下工厂。”

负手而行走在前方的炎皇也看着那些炎流，只是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映出，仿佛眼球失去了反光的能力。

“现在，注意脚下。”

他突然道，让魏彦吾怔了怔，低头看到了那已经很近的自动传送带。

倒是省去了些走路的步骤，毕竟这悬空的高梯看起来就很长，能走很久。

“世人皆知，大炎工部的研制重心都在军器所，但鲜少有人真的明白我朝还有另一处重心，便是这里。”

炎皇抬手以作展示的淡淡道：“天工部，从建立到如今不过五年时间的年轻部门。”

“年轻但重要。”他补上这一句总结，便重新负手。

等待着这鲜少被踏足的专用通道将他们送到各个区间的岔道。

而在这段时间里，伴随着自动传送带逐渐拉低的高度，魏彦吾已经能够稍微绕过穹顶从侧面瞥见一些怪异的工厂车间，挂着令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过却又不认识的机械组件，有些似是而非，到处都还弥漫着阻挡视野的蒸汽，增加着观察的难度。

“那是……蒸汽甲胄？”

足足凝视了二十多秒，他才骤然想起了那类似脊骨结构的金属嵌合条是在哪见过。

自然是在维多利亚与龙门建立商业合作时有幸参观过的一次皇家骑士。

“往右，能看到成品。”烛阴抬起手来，一根养尊处优才会有的葱白之指指向了下方，令魏彦吾更加哑口。

那片云雾虬结之地本就因为白茫茫一片而被他下意识略过，此刻被提醒之后再看便能察觉些之前不去注意的蛛丝马迹。

——黑影，高大如墙壁般的黑影，形象英武，好似壁画中走出的巨神，一眼望去便是机械的造物，正随着旁边那些小小的，一样隐没于蒸汽流中的机械师做出的指示而调试着动作。

每一次动作，都一同卸出浓郁的蒸汽。

而那样的云雾虬结，可想而知「藏匿」着多少的黑影。

“当年的那场战争，上一任炎皇收到过好几支战损的维多利亚蒸汽甲胄，但他只是扔在库里充作收藏便不再管，而我将它们捞了出来。”

烛阴的说明适时而来，令魏彦吾转头看来，看到的是他那无光的眼瞳中映出的是神灵面甲。

“已经成功的出色成品：朴父 贰型、夸父 肆型、试制品 龙伯 壹型 巨灵 捌型，值得一提的是，苍龙试驾过一次夸父 叁型。”

“蛤？”陡然听到这个称呼，魏彦吾怔了一下，还未发问，烛阴已经说明道：

“仿制维多利亚的蒸汽甲胄，我大炎不是第一个做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在这方面成就更早的，是拉特兰。”

“他有拉特兰成品甲胄的驾驶经验，所以曾被作为试驾者提供数据和驾驶员指导……”烛阴说着摇了摇头，“不过也只是一周不到的时间。”

“拉特兰？”从90年就开始关注楚信然行程的魏彦吾自然知道是知道楚信然上一年去过拉特兰的事，只是详细过程并不清楚，拉特兰的情报封锁技术可是比不少国家都更加棘手。

尽管能知道一些隐秘但却因为闹得太大而在上层流传的秘密，但诸如信然开过机甲这种事，他却是一概不知的。

以信然的本事，这驾驶拉特兰的机甲权利是非法还是合法还真说不准。

“他没有告诉你，那就是他的事了，我不会提……”烛阴淡淡道，“何况这也不重要，这里也不是机械甲胄仿制厂，这里是天工部。”

烛阴说着，朝前迈步，只因这自动梯的导引已至尽头，面前是一个小平台，分别有着好几扇洞开的门。

每一扇大门的正上方墙壁都有着一块黑白的徽记，对应着现实存在的几个大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