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曙光 第742章

对于这样的当地统治阶级，仗着有真正神明守护的神职者们向来是不给面子的，打发走了一次又一次，哪怕是动武也毫不示弱！

这里的神职者们各个都同时兼具术士的本事，这也正是光严氏一直希望出云大社出手的原因。

不论是出云，还是平城京，这些建设于世俗的宗教团体或多或少都有掌握些不平凡的力量，也或多或少有在为执政者效力，真正能够保证中立的少之又少。

山脚那一撮敢暂时结营休息的依仗之一，也是因为出云大社做到了这一点，否则怀疑上级之中有内鬼的他们，才不敢停留。

当然，此刻的神职人员们，包括嵯峨和夕都还不知道山脚那伙人的状况，只有某位能够监视出云每一处地界的大国主命对此心知肚明。

只是那时的大国主还在听从楚信然的调遣吩咐着宫司，而宫司又招呼着神官和巫女忙前忙后。

这份忙碌并没有惊动前殿，夕在参拜之后转过鸟居，没有如其他香客一般恭敬地回身鞠躬。

仅仅是微微颔首，这一点令神官巫女们微微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忙唤人知会神主。

神主这个职位，因为名称很唬人所以经常被人将其与宫司搞混，误以为是主要负责人。

但实际上神主只是单纯负责「祭祀」项目的神职人员，确实有不少宫司都兼任神主，但并不代表神主的地位与重要性等于宫司。

在出云大社，那位神主只是能够一定程度为宫司分忧的管理者之一，同时也作为少数知情人而回应迅速：表示那是贵客，却也不必热情招待，不用去管即可。若有冲突需要调解倒是要多加照拂。

贵客……若有冲突需要调解……一行人审视着那带着一位女僧兵，一脱离参拜环节就重新露出冷淡与淡淡傲气的王族女子，倒是能明白为什么要额外强调后者。

那女子确实是一副易与他人冲突的模样。

不过倒是不用这么紧张了，有那么一两个人看着就够了。

于是其他人隐晦的散去，而嵯峨也立刻发觉了这一点，便小心翼翼的走到夕边上小声说：“先生，现在只有那两位巫女看着咱们。”

夕闻言，素淡中抵着些许薄凉的眸子瞥了眼她，淡淡道：“应该是孟章做了些什么。”

“原来如此……”嵯峨恍然点了点头，想起之前先生暗示楚施主要去解决一些麻烦，她倒是对那位施主很有信心，也就并未如何担心的双手合十，微微垂首，继而又问，“既然如此，那小僧有些斗胆好奇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先生的态度还是那么冷淡，目光放在后殿方向的天空，却也好歹回答了。

嵯峨能察觉到先生这些点点变化，也明白若是过去的先生，根本不会理会自己的问题。

略略想来，虽然很多不甚明了，但她隐约明白这是楚施主的功劳，因为她这一路看到了不少先生对楚施主的「特殊待遇」。

那些被冷淡与薄凉掩盖的小细节或许对旁人而言并不起眼，但这位佩洛云游僧一直都看得见。

她一直在看，从她有意识的时候起。

她注视着师傅与其他的师兄弟，注视着他们的练武，注视着他们的诵经。

还注视着寺庙的转移——七岁时，为了躲避天灾，她所在的寺庙举寺转移到了一座无名山上。

东国不少山间寺庙多是如此，不愿意并入城市，也就大多掌握了迅速拆迁与重建寺庙的技术。

她注视着这一切，直至后来，她想要下山。

因为除了那一次举寺转移外，她都没有真正自己下过山，一直都在山上与师兄弟们一同诵经练武。

同时也一直在看，但又觉得看得太少。

山下，是完全陌生且未知的世界，令她神往已久。

可在那一天之前，住持本拒绝了她想要下山的申请，也直白地道出了理由：

「因为她太单纯，轻易入世易染污浊」。

可也在那一天，住持在深夜忽然将她唤醒，令她来到了寺内的广场。

大半夜，师徒二人，又或者是祖孙二人，一人一棍，一问一答，从双月当空，打到东方鱼白肚，显然得到了满意答复的年迈住持，终于愿意放她下山。

虽然能够下山了，但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住持爷爷和自己打了一晚上就放行了，她甚至没记清自己和住持爷爷的问答内容。

对于这些，她向来是过分随意的，好似全然没去用心想过，真正在意过，这也令很多人觉得她愚笨可欺。

她真正思考的，其实是她所见过的。

她一直都在看。

看着一路走过的一切，思考着一路看到的一切。

于是她总能直指本心，于是她总能一语中的。

甚至与人交流时，她能察觉当事人都不明了的诉求。

佛教六通之一的他心智证通，她隐约触摸到了边界。

只是她对此也缺乏自觉。

于是也更不明白修行他心通时还要修炼闭口禅的道理。

「口乃心之门户」，减少口业，消罪免灾，减少自己的罪业，方为闭口禅，这也是「祸从口出」的道理，有些话知道也不必说出口。

不然的话就像现在——嵯峨听到夕的随口一问便鲁莽开口：“先生许下的愿望可是与楚施主有关？”

“呃……”悠远的目光霎时从远处天蓝云疏的气象中收回，落在那佩洛僧人一脸认真探究的脸上，夕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对方，在对方毫不闪避的对视中沉默了十数秒后，方才收回目光道：“和尚……”

“先生请说……”嵯峨立刻应声，两眼是纯粹的好奇，却也不忘辩上一句，“还有小僧不算和尚。”

夕不在乎，她只是回上一句：“今晚你就自己去化缘吧。”

嵯峨这才脸色微变，有些斟酌着，抬手摸向自己腰间：“先生，楚施主让小僧负责咱们的伙食——”

她话没说完，搭在腰间的手就大力拍打出沉闷的声响，有些慌张的回头看去之间一片空荡。

钱袋呢！原本塞在那的钱袋呢？！总不该在之前排队时被偷走了才是……她忽然反应过来，看向了先生。

“不用麻烦了。”先生抬起手，手中赫然便是那钱袋，令嵯峨脸上了然，却又怔然。

在她的印象中，先生虽然有着一柄漂亮的青铜剑做武器，但并不算真正擅长近身手段，证据是，昔日她所见证其与同族战斗时也因被近身而一度受到压制。

先生应该不会纯粹的窃贼手法，但抛开窃贼手法的话，她还能有别的什么瞒过自己感知警觉的手段捞走自己腰间的钱袋？

不对不对不对！重点是钱被拿走了啊！！

嵯峨猛然反应过来，她虽然对很多事物都有着好奇，可这份好奇却也不能凌驾于食欲之上才是！

楚施主给自己留下的钱财不只是两人的饭钱还有好心给她留下的一份零食钱啊！！

“我也偶尔会觉得出家人应该身体力行，孟章是太惯着你了不是吗？”

“呃……”面对先生在这种时候反而微微勾起些的嘴角，嵯峨就算没有开窍，也该多少明白对方对自己的不满源于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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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的山脚，密林的尽头，鬼族的年轻人已经捂着头悠悠醒来，醒来时双角撞上了边上的铁质水壶，铛啷啷的声音不仅吓了年轻人一跳，也——让之前照料的人在闲暇休息间回首，忙上前关切问。

不过比起他的状况，大家更关心他的经历。

这之中同样包括那位匆忙闯入营帐的副头领。

令那平日有些自命不凡，但实际上却非常敬重副头领的年轻人有些受宠若惊，继而支支吾吾。

年轻人很尴尬，因为难得有能在崇拜对象面前起到作用的机会，他却难以表现，望着对方那样期待自己道出具体情报的目光，只能尴尬且紧张的拼凑对方道出的现有情报。

也拼不起几块。

他就是明白自己知道得太少了，才那么地窘迫尴尬，更知道这一切只是源于他的鲁莽，作为一位侦查人员却鲁莽行动以至打草惊蛇，放在过去怎么想都要先吃一轮处罚。

现在他没被拎起来打军棍，大概是因为还在护送途中又伤药不够，打了影响行动。

属于秋后算账了。

不过而今他顾虑的倒不是之后的处罚，而是迎着对方的期望目光却吭哧吭哧说不出几句话来的窘迫。

他真的……没什么更多的情报，与他一同行动的同伴已经算是全程说明，他所能补充的仅仅是对方反应很快，简直像是早有预料地应对他的刺杀，同时力量诡异，能够一击击破纸人所能承受的力量极限将冲击转给他——

连大将都做不到这程度，何况对方还不是靠着什么强大的武器或是法杖，而是一记甩尾。

视野最后看到的墨绿色龙尾，一击断开了他的意识，他所能给出的不过是对方更精确些的容貌。

而这些显然没什么用处——他这么想着，却看到副头领眉头几乎拧成「川」字型的站起身来。

口中更是喃喃自语着「墨绿色的巨尾」、「暗金色的后分叉龙角」、“擅长利用尾击……”「流水般的法术」之流的特征总结，继而表情愈发复杂。

“蓝鬼，好好休息，大将身体未愈，你最好能在之后将功补过。”

年轻人面色一肃，心说果然还是要算账的行礼道：“是！”

而这还不算完，副头领说完便朝着营帐门口喊道：“赤刃、红鬼，你俩随我一起，上山！”

“副头领——”蓝鬼被这话吓了一跳，赶忙喊住对方，还以为对方要去找场子，他只能赶紧提醒，“对方很强！务必小心！”

“不，我只是想去请罪——”

他话音刚落，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一句洪亮地朗声道：

“炎国楚家，楚信然，前来叨扰，还请贵营将士出帐一见！”

这声音清朗，却又穿云裂石，令群兵惊疑不定地对视，更令那躺在卧榻上的蓝发女子疲惫睁开眼来。

而那副头领听到这话时，本就愁眉不展的脸上更显沉重。

“真的是他……”低声叹息着朝外迈步，也不忘吩咐旁人，“不得动武，这是位贵人。”

“呃……”一行虽然畏惧但也做好了拼命准备的士兵闻言一愣，却也顺从地收起了举起的武器。

NO.69:那确实很明白

（回家了！恢复码字作息。）

炎国楚家，楚信然。

这名号，赤索过去只听过一次。

仅一次，便足以令他记到如今。

东国的南北朝之争持续数年，任谁都知道，这其实是亲兄弟打架，同出一脉的八大家族分别支持拥立着南北两朝，本质不过是一家分裂成两家，再分成八家的区别。

被炎文化所占据影响了太多的东，自然理解家族的分量，更理解一个大家族的分量。

而对于曾是一宗大族的楚家，对于那位被几近灭族的危机之下仍靠个人素质撑起了楚家名分的楚家家主，东国每一位混迹权力场的人都不会忽略他的分量。

更别提他在当初的东国之行中还是作为龙门的近卫局处长、光元氏的文月公主侄子的身份行走。

并非先民却显露出部分返祖特征的纯血龙族，大炎的大姓家主，光严氏的公主代言人，一座大型移动城市的警备力量掌控者，隐性的龙门继承人，五者合一足以证明他那身份的尊贵，而他在东国之行所展露的一系列战绩更能证明他武力的强大。

——沿途剿灭多个孽教窝点，协助仲裁了南方鬼族的氏族之争，以仅仅四人之数攻破南匪猖獗的森罗之城……这一路西行的记录摆在诸公案上的只有四字可形容：

长驱直入；

拦在他面前的全部击穿，不论是邪教徒还是匪患，还是武家大族的争端都是如此，他毫无声息的出现在东国境内，回去却如流星经天，既横冲直撞，又不曾受阻，一路都是令人侧目讶异的成绩。

即便有人质疑这其中不乏诡计多端的算计，可那算计只会令他被评价得更高。

毕竟在肉食者的眼中，有勇有谋的存在可比单纯霸道勇武的莽夫更加棘手。

于是就算是赤索这样随同大将长期驻留于战场的副领也能听说些传闻，听到本部的公卿们为此烦恼，为此头疼，也能听到大将一度觉得此事解气却又更愿同那少年交手的渴望——

作为信影流居合据物斩剑法传人，同样亦是出身名门却又经历坎坷的大将，既有着习武者那挑战强敌的意气，也有些缺乏与同龄人的交集。

毕竟，能与她同龄的，身处军旅生活中的年轻人，总是活不长久。

最长久的是大将自己。

这样的战时生活令大将的变化明显。

性子愈发沉稳，剑法愈发高超，意志愈发锋锐，精神愈发偏颇。

她对自己的定义是为某个人而活，为了某个人而征战，但那个人其实并不希望如此。

这正是大将精神的偏颇所在。

可就算是如此，大将也是个好将领，是个会体恤士兵，懂得进退的将军。

这便足够，足矣让队伍里的兵士们一个个铆足了劲想将她护送回都。

而今大将状态极差，都城的上层隐有叛逆，还有数不清的未知刺客环伺再侧，他不想放弃任何可能改善此刻状况的机会。

于是赤索踏步朝外，朝着那密林的边缘快步前进，要去迎接那位贵人。

在此之前，他首先要迎接一道冰蓝的锐光——锐光呈弧，宽达数丈，好似朝他疾驰却又仅仅是落在他面前的土地中，将其裂出横贯两者之间的巨大裂隙。

赤索平静以对。

他在瞧见那锐光的那一刻便已驻步，他的心头并无恐惧，盖因他所听闻的楚信然倘若真正抱有杀意，那出剑便会是毫无征兆的，若非白日的透明，便如黑夜的乌光。

他其实没那么研究楚信然的战斗画风，但架不住某人有段时间老在他耳边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