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正义的太阳骑士黑王殿
再一回头,也瞧不见月禾施主的身影,更看不到楚施主与先生的身影。
这种状况……嵯峨立在原地,仅是象征性的思考了两秒,便回头踏步入寺,无视了途径周遭那些看向她的和尚,直接站在一个空蒲团前坐下,熟稔地提起木槌敲打,闭目诵经。
看起来是无比适应,适应到周遭的和尚们也都收回了目光,于虚幻之下,她做到了与他们的心境合一。
空泛的虚无之物,也具备了些形状。
能通过深夜会武,一问一答的禅問答,也就是俗称「机缘问答」禅宗多见环节,这孩子自然具备足够的佛性。
机缘问答,作为大多为弟子或同道提出隐含解脱之道的发问,师父或是高僧挑明提问中隐含的预设,向弟子开示个中禅意和当下即是的顿悟之道。
但这样的问答并非直接询问佛理或是禅意,而是留有参透余地的点到为止。
机缘一字便是由此而来,并非直言解惑而是弯绕暗示。
听来多少有些谜语人,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甚至衍生出了些世俗流行的「高僧段子」,即「高僧倒了一杯热水」之流。
但若能够解开那些高僧的谜语,令其满意,便也足以证明了你的禅心。
嵯峨下山时与其师傅的一问一答,显然便是这样的仪式。
而今尚在蜃气之外,却已将天地做画纸,肆意涂抹包裹的夕见到这一幕,也只能感叹那嵯峨竟然真如楚信然所说的有些斩获。
倘若楚信然能瞧见这一幕,便也只会说是嵯峨师傅平日的积累,仅差临门一脚罢了。
走过东也走过炎,再入夕那百余幅画卷,嵯峨既是来找夕要个解答,也是一场漫长的试炼。
倘若夕不去干涉于她,她便大抵能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但夕把她拽了出来,好似给快爬满的进度条来了一刀,得亏边上还有个楚信然。
楚信然对佛教很不感冒,尤其是他有个叔叔也信佛,而在他看来,那份信仰是一种软弱的妥协。
佛与基督,一个宣扬众生皆苦,一个宣扬人生来有罪,而在那之上要求忍耐,要求度过,要求宽恕,楚信然便对这两个宗教都没好感,更别提这俩宗教都不度自己,一个旁观,一个装死。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有些这俩宗教之下的一些信徒有些展示出令他欣赏的特质,在这些人身上,他对宗教的偏见是很难展现的,他更乐意推这些人一把,不论是让这破地方变得更好,还是让他们来替代自己讨厌的家伙上位。
莲台自空,若能有个像样的佛上去,也是个好事吧。
基督旁观,若能够有个真正引导信徒的教皇干事,甚至把祂踹下去,那不是更棒?
可惜两种事都太难做到了,楚信然倒也没完全投身进去的动力,也就能推一把的时候推一把,也给嵯峨这份机会。
平日便有意无意的提问,看似随意的话语下也有着「禅問答」的意蕴,此刻更是说服夕给她这次机会。
一个天赋顶好的孩子,有着天然的佛性与稚子之心,给她时间和表现的舞台,莲花不需要太过照顾,时候到了会自己开的。
比起考验,更多是补齐嵯峨缺失的那份进度条。
倒是对于赤冬和那月禾,这才是考验。
为了更好地塑造幻象,蜃多少也会些迷惑人心的旁门左道,虽然不能真正破开一个人的心房,却也能映出些对方无法忽视的景象,不论是为自己而死的兵士们构筑的红色雪原,还是那些不愿听信自己的劝说,最终被天灾吞没的家族同僚,当那份难以忘怀的残酷景象再现,那落败的武将与辞别的御子又当如何面对?
夕一直在守着。
倘若她俩真着了那道,她会动手的,她唯一不需要看着的是孟章。
但显然她也不会放过这种合法「偷看」别人「黑历史」的机会。
可在孟章那边又有一个问题,那问题是她看不懂。
她看到了孟章那边在步入一座圣堂,一座亮堂的圣堂,无数的蜡烛被点燃,无处不在的昏光映照着那些西方的石雕,一个个好似塑造神像的石头被昏光与阴影映照得像是妖魔。
在那样一处仿佛所有东西都被笼上一层琥珀色的圣堂中,楚信然只是在闲庭信步的游走,缓缓地调整呼吸。
空气中充溢着各式蜡油与香料燃烧的芬芳,其浓重程度不亚于舞池里的香水混杂,令他发闷到需要重复吐纳呼吸,控水净空,感叹着变强还真是更麻烦了,当年走到这里时,可没有因空气敏感到胸闷的程度。
倒是那厚重的管风琴音不变,还有无数屹立于烛光两侧的萨卡兹人望着自己,眼中净是相似且熟悉的热切。
很好的还原了那份令他不快的过去,他耳边净是无数人低语着的卡兹戴尔语,带着各式的口音显得无比杂乱,而他的脚步不停,一点点的将那纷乱甩在身后。
不变的只有那愈加浓重的管风琴音,还有那一位位立于烛光之道下,对自己颔首行礼的,戴着驼兽骨面的赦罪师们。
他忽然不想走了,没兴趣再重温那段不快的历史,也记得过去的自己也是没有走完这条道的。
于是他只是抬起头来,对着那被烛光映出无数精美雕刻的穹顶开口,以东国语道:
“这就是你的实力?既不能动摇我,也不能诱惑我,甚至无法令我失控。”
话落的瞬间,鼻端的香气便淡了,淡化的声音也消失了,他环顾四周,所见的便是逐渐溃散成雾气的人与物,便连那通道远处正朝自己奔来的纤细身影也在跑到之前彻底溃散。
或许这就是对方未展现的安排吧,这样的幻境想要迷惑人,一切照旧可不够,可这里也不该有她。
她早就离去了。
不过对方还真听话啊……自己说了就换幕布了,本来还期待这主持人搞新剧本,结果意外的沉不住气啊……虽然自己这样的「玩家」确实很显眼。
楚信然觉得自己这一行人,最适应这种东西的首先是嵯峨:她在夕的画卷里就该习惯各式风格不同的地域文化、风土人情,还该习惯那种画与画之间穿过时的突兀变化。
然后是自己,虽然没有夕那种画卷压缩包世界流转体验,但楚信然在自己美术馆里也出入过不少画中世界,更是有过数次沉浸式灵视体验,一般的幻境和幻术很难令他沉浸。
不论嵯峨师傅是如何表现的,像自己这样大概格外突兀,会被对方重点关注。
然后在重点关注之下发出的挑衅……或许确实很有嘲讽力度吧,楚信然稍稍推想了一下。
虽然可以理解,但还是觉得对方听话过头了,莫不是个「小年轻」。
平城京那帮和尚和神官集群,居然管不到这里的小妖怪,这种状况合理吗?
一想到这里,楚信然又有些怀疑那灾巡其实是假借灾巡的名头来退治妖怪的巫女了,不过现实已经在催促他别想了,新的「导入」已经完成了。
而在这一次,光线昏暗。
方才还是古意且宏大的烛之潮,此刻就一片漆黑,换做旁人多少会有些不适应。
但对楚信然而言,水流的探测几乎是瞬间便张开了,能够探到不远处地上的血泊,也能探到那些铁钩上挂着的肚肠,盘子里盛着的手脚与头颅。
“呃……”楚信然沉默着,朝着身后的大门走出,望见那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彩,觉得自己或许该感慨新的幻境也完全按照记忆,广告牌还是多得让他烦躁。
“你怎么出来了?”
还有人在问他,抄着一口维多利亚语,披盔穿甲全副武装,银色的胸口却蚀着暗金色的深海猎人标识。
既融入了卡西米尔的骑士文化,也在干着他的天职。
“有点意思了,但还是差点意思,你明白吧?”
“你在说什么啊?外语吧?哪的语言?”
对方听不明白他的东国话,但楚信然却不在乎地扭头看向那空中的双月,又再看向这里的霓虹灯群。
想着以后有机会去卡西米尔,也不知道那些广告代表的企业能有几家还在。
面对着别人精心准备的幻境,却表现得比之前还要分心,于是在下一秒,楚信然便猛然抬手,拍开了对方刺出的蛇形剑刃刃面,没好气地看着对方那头盔:“我说了,差点意思,你明白吗?”
氤氲再次蜂起,男人和一旁的建筑一同淡化,证明对方明白了。
只是这明白的方向变得有些偏颇。
似乎是从楚信然那一记抬手理解成了战斗力差点意思。
于是楚信然此刻站立的地方变作了沙滩。
这一次,他的身侧也没有人了,入眼所及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暴落的雨点与滔天般盖来的浪潮,以及浪潮中舒展些许的庞然触须。
伊比利亚以南,阿戈尔边界,海洋狂乱的意志一角,在浪潮间展现。
在卡西米尔的骑士文学中,曾有过好似堂吉诃德般像巨浪发起冲锋的荒诞骑士形象,那被名以骑士精神的终结,最后一位骑士对巨浪发起孤独的冲锋。
这既象征着诸如骑士文化这般诸多文化的在作者、读者们眼中的逝去,也象征着一份意象——
知晓海洋的人们,畏惧于巨浪的威势,认为只有那位虚构的骑士才会愚蠢地、勇猛地、稚拙地,对无法反抗的压力冲锋。
但在这幅画面带来的过去中,确实有个年轻人践行着那份虚构文学般的画面。
不为英雄,当作骑士,以伊比利亚方提供的骑枪,击穿大浪,以身负的那柄朴拙长剑,贯入触须!
尖锐的嘶鸣与咆哮的龙吼在暴乱的海流中模糊又闪没,血与水交融着扩散而又被新的力道绞碎。
没有一丝光亮的灯塔在远方的高崖上矗立着,好似沉默的守望者目睹着龙与阿戈尔对海洋主宰权的争夺。
那是过去……
NO.89:
(雨天,想睡觉。)
勾栏瓦舍,纷杂吵闹。
扛着行囊的浪人与挎着菜篮的农夫行于下方的道中央,时不时抬头看向上方洞开的窗口。
无数人在嬉笑着,叫喊着,争吵着,时不时冒出几句下流粗俗的语调,混杂着银铃般的欢笑。
平城京的市里总是如此。
作为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赤冬自小便在神社长大。
因为不服管教,而被认作愚驽顽劣,也因不服管教,挨训禁闭总是家常便饭。
直到五岁那年,她遇上位家族长辈,被其收养,才有了些许自由,得以从那空寂的神社中走出。
她开始学习剑术,开始学习兵法,逐渐成为一名出色的武将,而在那段时间,她常待的自然不是过去的那神社,而是这熟悉的坊间。
坊市制度是炎传来的制度,有人称平城京本身便是一封献给洛阳城的倾慕之书,在这座东国古城里,你能看到太多洛阳的痕迹,甚至连那坊市制度也一并通用,放在而今多少显得有些落后。
将住宅区(坊)和交易区(市)严格分开,并用法律和制度对交易的时间和地点进行严格控制,最大作用莫过于创设了一个法治的城市商业空间,当它实现了对作为居民区的坊和商业区的市的严格隔离,并对「市」进行官设官管,施以监控后,一个封闭式的市制便形成了。
成也封闭,败也封闭,当生产力真正提起,人流量也大量增加之后,强行隔离行程封闭总是不可取的。
所以平城京废除坊市制度已经数年了,只是仍有些城区的居民区与商业区没有真正混同,显得好像还能窥见些过去的模样。
赤冬已经很久没有走过那样的城区了,在她作为武将之前,以及作为武将最初活跃时的那段日子,她还有着出行闲逛的余裕,她还能够瞧见那些长辈们治理下的都城模样。
嘈切的三味线、吵闹的尺八太鼓,总能令久居宁静之所的人心境不稳。
倘若走到那风俗街去,还有片片的莺歌燕语与粗鄙之语,混杂于一同,构筑出孩子无法理解的热闹放纵。
过去的赤冬有空时,总是会去那样的地方,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厌恶。
正因为厌恶,她才总是会去,不断地提醒自己,那些大人长辈们打造出的是个怎样的地方,不断提醒自己,自己血缘上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可恶的家伙。
她以这样的方式加固自己怨愤,以这样的方式搞心理建设,然后将那份怨愤转化为战场上活下去的决心与执念,也转化成那她对那位长辈的信任与追随之心。
那位长辈,便是她的姑母,那位曾经的南朝光元一派的武将,也是而今北朝最具名望,真正打算迎来太平,终结战事的军神。
赤冬发自内心的感谢她的收留与培养,并深深被她的目标所吸引,认定她才是自己真正效忠的主上——
但显然,距离那一位,她还差得很远,至少那位还不曾有过「因落入敌军陷阱而险些身死,被属下们狼狈救出」的经历。
而在此刻,赤冬望着这一幕,望着这热闹纷杂的一幕,心头莫名的没有生疑,仿佛上一秒瞧见的冷清村庄在下一刻展露出这幅极尽繁华是理所当然。
蜃气如梦,梦中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更别提这位武将打从一开始便是身心皆虚弱,其感官便是一开始便被蜃气妨碍得最为彻底。
她或许是最为沉浸这幅幻境的人,而这幅幻境也令她重新回到了年幼时的那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她还是个刚握剑不久的年轻人,还是个不曾真正见识过外界纷繁,一个怀抱太多好奇的年轻人。
在楚信然给夕讲述那位生在监狱里的人时,那本是为夕所举的例子,也一样被赤冬听了进去,只是赤冬所能共情的并非是那故事主人公对外界的恐惧,而是她能被朋友带走。
人际关系可能成为拖累,却也可能成为动力与追求,她很认同孟章君说的这句话,军旅生涯中的战友,她对那位大人的忠义便也在这句话中体现。
可在现在,她不是那位愤世嫉俗的女将,而是被混淆蒙蔽,堪堪见识人世繁华的年轻人。
或许,还会经不起诱惑与同化。
换做一般的孩子,大抵便会如此吧。
可那孩子,却是一个天性不喜这些放纵薄凉的人,瞧着这一幕不仅不会觉着热闹繁华,反而是觉得那些喝酒的、走路的、吆喝的、嬉笑的,都像是被撑在一座戏台上,一个个都披着厚重的面具,缺些真性情。
没有人气……
一想到这一点,女孩的表情便忽地有些变化,那对自小便有些障碍,瞧不见远处的橙黄眼瞳中,确实含着某种锋锐的凌厉。
这时的她又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孩子了,她那披着肩甲的手按在腰间,暗红的刀鞘也在那一按下显现。
这一按,她便触及到了真实。
破开了虚妄的童年,立身于此刻,女将拔刀而立,目光冰冷而锐利,仿佛找回了昔日的风采:
“平城京相隔不到百里,竟有你这样的妖术师作祟!”
看来……这边也不用管了……倒是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的夕挪过视线。
本以为这一行人中最容易中招的便是那烦人的女将,毕竟那家伙有伤在身又精神萎靡,明显还有些吃了败仗的阴影,结果却反而被对方这一记环境唤回了常在沙场上的血气。
如此一来,就算对方此刻将环境一转,变作那雪花飘零的寒冷战场上,再让那女将面对那些残酷战场,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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