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呜?!”
这句话直接让她惊得跳了起来,但还是没忘记将嘴里的肉咽下去再继续呜:“呜呜呜呜!”
“不,我不可能带你去的。”何慎言的态度却很是坚决。“那地方在深海,非常,非常深的海。相信我,你不会喜欢那里的。”
“呜?”
“是的,那里很黑,非常黑。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鱼......我知道你喜欢吃鱼,但这种鱼应该不在你的食谱里。”
风的耳朵茸拉了下去。她无精打采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那块肉,不说话了。何慎言知道,她已经接受了事实。
“我很快就会回来,这次可别再把我的星空观察转换成自然光模式了,听明白了吗?也别拆家干什么的......否则你就等着吧。”
他的身形缓缓消散,唯有声音还回荡在风的耳朵里。
16.蚀魂夜
何慎言并非临时起意才想前往深海——实际上,早在他第一次来符文之地时,就有几个强大的本土意识浅浅地与他交流过了。
其中一个,名为娜加卡波洛丝。她曾邀请过法师前往深海和她谈话,但他拒绝了。
她在那些于海上讨生活的人口中有许多名字,蛇母,大海兽,胡子女士......去除最后一个略微有些可笑的名字不谈,娜加卡波洛丝的本体从来无人得知。但她代表的意义,和她信徒所践行的信条,倒是让法师很感兴趣。
娜加卡波洛丝在她信徒的口中代表了很多,她既是生命之神,也是催动天空与海洋允许的无上巨兽。她的性格很严厉,认为所有人都应当接受试炼来找寻生命的真谛——她所认为的真谛,就是运动。
别误会,这可不是体育运动。
而是‘生命的运动’,万物流变,唯有在变化中,生命才有其意义。
何慎言无意去质疑或拆解一位古老存在所信奉的哲学。每个人都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世界,而如果每个人都一样,那就太无趣了。
随着一阵蓝光的汇聚,他的身形出现在了深海之中。万米之下的巨大海沟漆黑无比,阳光照射不到这里。何慎言优哉游哉地漂在水中,那些冰冷的海水没有一滴能够沾湿他的衣袍。
一头足有几百米之巨的海兽似乎因为他的到来从沉睡中惊醒了,它从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气泡,惊慌失措地逃走了。何慎言在黑暗中目视着它远去,平静地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一抹光亮浮现,照亮了这因为地壳运动已有数千万年不曾有过光亮的海底。
这亮光便宣告了他的到来。
一条虚幻的灵体触手突兀地从海沟底部长出,蓝绿色的能量旋涡随着它的舞动逐渐在这无人可知的海底形成。以人类难以理解的规则和存在形式,一个人类不可直视的形象在法师面前汇聚了,她的声音如同雷霆与暴风雨的聚合,无比严厉。
“我以为你不会来。”她平静到近乎澹漠地说。“有什么事,法师?”
“我的身份这么明显吗?”
何慎言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娜加卡波洛丝虚幻的面容上像是闪过了一抹微笑,她回答道:“不,但我能看见每个人的本质。你的本质就是法师——我觉得,用这个词称呼你,倒也没错。”
“有趣的能力。”
法师点了点头,没有让寒暄持续太久,他很快就进入了正题:“我想问问你有关于那些星灵的事。”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星灵,这位严厉的神祇立刻皱起了眉。
“一群无知的无能之辈,浪费着自己的生命......不知进取,将凡人视作泥土,他们中只有两个个体还算让我满意。”娜加卡波洛丝低沉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只有他们有资格接受我的试炼,但我觉得他们无法通过。”
“这算是高评价,还是低评价?”
“我不评价生命。”娜加卡波洛丝回答。“生命的价值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他们所要践行的道,所需要的答桉,便潜藏在我的试炼之中。”
“好吧......娜加卡波洛丝女士,你知道,我该上哪去找他们吗?”何慎言笑着说。
暮光星灵如果觉得她能用十几个不同的阴谋串联起线来让他头晕目眩,那她就大错特错了。面对一团缠在一起的毛线球,最好的办法不是一点点将其解开,而是直接拿个新的。
“星灵们的居所位于这颗星球之外,我也并不知晓。”
娜加卡波洛丝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或许你该去问问光辉之龙。他肯定很乐意告诉你答桉,没有人比他更憎恨星灵了。”
何慎言闻到了故事的味道。
然而,他没有追根究底——这不是目前的主要问题。
“那就算了,女士。他们躲不了太久的。啊,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笑着说。“蚀魂夜快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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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你们获得平静......”
一个瘸了腿的老海盗用他仅剩的那条好腿将一座棺材踹了出去,它落在水里,飘荡着远去了。棺材顶燃烧的蜡烛在十几分钟后就会熄灭,那时,这座棺材可能会被海怪吞噬,也可能就这样一直飘荡下去。
《我的冰山美女老婆》
谁知道呢?
反正老海盗不知道。
他的动作让他喘了口气,风烛残年的老骨头太虚弱了。但他必须这么做,蚀魂夜快来了,死人们不能停留在码头上。否则,他们只会再爬起来。
这点是所有比尔吉沃特人都无法容许的。在这段日子里,不会有新争斗或者仇杀,没人会再制造出新的尸体。他们会齐心协力,将无数尸体放进棺材里,然后扔进海里。
没错,比尔吉沃特实行的是海葬。
老海盗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顺手在自己脏兮兮地衣服上抹了一把。从屠宰码头经过而变得恶臭难闻的海风刮了过来,让他发出了一声咒骂。不干不净的词语让几个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发出了哄笑。
“脏嘴,你的用词还是这么犀利。”其中一个对他笑着说,顺手从怀里扔了瓶喝了一半的酒过来。
脏嘴一把年纪了,甚至连眼睛都不太好使。却仍然能一把抓住飞来的酒瓶。他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酒瓶,才不满地说:“这么廉价的酒,你也好意思带来给老子喝?”
“你喝不喝吧!”
脏嘴什么也没说,用牙齿咬掉木塞,直接灌了一大口下去。豪放的喝法让不少酒液洒了出来,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流。
“老脏嘴,你最近有看到莎拉女士吗?”
“没有——就算有,老子也不会跟你说。你这小王八羔子,莎拉女士是你能想的吗?”老海盗没好气地骂了那问话的年轻人一句。对方也不生气,只是很惆怅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臂。
那里有一个纹身,花了他很大一笔钱,是一个女人的半身像。烈焰红唇,一头红发如同玫瑰一般诱人,饱满白暂的胸口有着一道深深的弧线。
“我多想再见她一面啊......”年轻人叹着气。
17.找寻名字的幽灵
老脏嘴又灌下了一大口酒,这次喝得比上次更猛,甚至呛到了他自己——当然,也有可能是那年轻人的话太过不切实际。
老海盗咳嗽着,使劲地用拳头锤着自己的胸口。等他的咳嗽终于消退了,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你这个异想天开的王八蛋,厄运小姐可不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你能见她一面就算是胡子女士垂怜了,老实活着吧!”
“活着也没什么劲啊。”
有着纹身的那个年轻人依旧惆怅,他有一头卷曲的亚麻色长发。如果不是长得实在有些难以入眼,恐怕会具有几分诗人的气质。他叹息着:“蚀魂夜马上又要来了,就在这周以内。天知道这次会死多少人?”
“死就死咯。”
他的同伴用满不在乎的口吻说了一句,顺手从怀里取出了一支老旧的烟斗。对他这样年纪的年轻人而言,抽烟斗是件很稀奇的事。
“噼啪。”
火柴燃烧的声音很轻微,他凝视着自己指间燃烧的木柴,轻轻地点燃了烟斗里的烟草,随后惬意地吸了一口,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至少你这混蛋还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我们就只能往红街里跑,跟那些皮肉都下坠的大妈们玩玩了!”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笑了,除了老脏嘴。老海盗摇晃着酒瓶里的廉价液体,将自己的脸凑了上去,感受着冰凉的玻璃逐渐变成温热的过程。他耳边传来了那些年轻人的污言秽语,毫无下限。老脏嘴觉得,他的绰号应该让给他们才对。
要知道,他只在该‘脏嘴’的时候才会出口成脏,大部分时间,他可不会如此下流。
老脏嘴不由得开始回忆起自己的峥嵘岁月,在这个时刻,这个老海盗的脸看上去不再那般充满岁月的深刻了,而是转变为了一种大海般的宁静深邃。他直勾勾地盯着那随着波涛远去的棺材,期盼着蜡烛快点熄灭。
就在此时,他却突然皱起了眉。
老脏嘴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胳膊上的汗毛根根直竖。他的腿部开始不听使唤,就连舌头都麻痹了。那该死的廉价酒液的味道在他的舌尖上不断地发酵,原本还能忍受的苦涩味道现在却被放大了一千倍,令他将眼睛瞪得大大的。
令他......想要尖叫。
但他没有——因为一股沉重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停住了。
年轻人们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嗡鸣。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发出任何声音。他们甚至连呼吸都变得轻而淡了。一阵蓝光在码头上闪现,一个男人从中走出。
那种沉重的压迫感消失了。
老脏嘴沉重的喘息着,这短短几秒钟带给他的疲惫几乎堪比年轻时的那次连续跳帮。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这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让他没有注意到那个正朝着他缓缓走来的男人。
可他身后的年轻人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手臂上有着厄运小姐纹身的年轻人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枪上,如果那男人打算对老脏嘴做些什么,他绝对不会置之不理——老海盗自打二十年前瘸了腿后,就一直在这里干着收尸人的工作,他所赚来的钱全都用来养他们这些孤儿了。
老脏嘴管自己的行为叫赎罪,所有人都嘲笑他。直到这群孤儿们长大了,直到他们挨个拜访了那些嘲笑老脏嘴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年轻人觉得,那男人似乎瞥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面容模糊不清,唯独只有那双眼眸,令人浑身僵硬。
“你好。”
男人的声音很低沉,两个字才刚刚出口,年轻人就在怀疑他的身份了——除了那帮旅游来的贵族皮城佬,有几个人能把你好说得这么好听?
“......啊?”
老脏嘴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对方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像是缠绕了一层薄纱,但那双眼睛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结巴了起来,甚至用上了敬语:“您,您有什么事?”
“倒也不必用敬称......哈。”男人轻笑了一声。“我是来找人的。”
他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刺破了黑暗的帷幕,干干净净地摆在了老脏嘴面前。苍白,修长,有力。他缓缓摊开手掌,一颗晶莹剔透的绿色宝石在其上闪着光:“这是你的报酬。”
“找...谁?”
老脏嘴的舌头又开始不听使唤了,他不是个不识货的蠢货,这宝石绝对能卖出一笔高价。甚至能让他有钱离开比尔吉沃特去其他地方养老,不必再忍受这里的折磨。
可是,他却感到难以抑制的恐惧。
男人站在黑暗中,浓重的黑暗包裹着他,让老脏嘴看不清任何细节。可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在那黑暗中并不止他一个人。
绝对不止。
老脏嘴甚至都能感知到它那冰冷的视线了——它就站在男人身边,注视着老脏嘴,以亡者们毫无感情可言的眼神看着他,挖掘着他脸上的每个细节。
“你是这里的收尸人,对吧?”男人很有耐心地等待着他的恐惧消退。“我来找一个鱼叉手,一个葬身海兽腹中,所留遗物仅有一把兽齿短刀的人。你应该在半个月前将那把短刀抛入了海中......回想一下,老先生。”
他很有礼貌地说:“他的名字叫什么?”
老脏嘴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从自己被酒精和恐惧摄取的心灵与大脑中搜刮每一点还残留的清醒记忆,在数分钟以后,他终于颤栗着吐出了一个不确定的名字:“......派克?”
这个简短的名词产生了连锁反应。
一个虚幻的幽灵从男人身边走出,从黑暗中走出。他跨过了生与死的界限,就那样真切地站在老脏嘴与所有人面前。身上甚至还往下滴着海水。
恐惧的味道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原本打算拔枪的年轻人怔住了,他的手指僵硬地合在一起,像是一块石头似的,天生就是一个整体,再也无法行使拔出枪械的使命了。
“我的名字......”幽灵吐出冰寒的呼吸,那冷气在老脏嘴面前萦绕,变成了有如实质的冰晶。“是的,那就是我的名字。”
18.神谕
“是吗?那就好。”
男人温和地笑了,这笑声仿佛有着魔力一样,直接驱散了幽灵所带来的冰寒,让老脏嘴回到了人世间。他从黑暗中走出,面容依旧模糊不清,随后一把将那绿色的宝石塞进了老脏嘴怀里。
“我们说好的,这是你的报酬——另外,你做的事很有意义,老先生。我个人很欣赏你这样敢于浪子回头的人。”
他拍了拍老脏嘴的肩膀,一股暖流从那里涌入,让他佝偻的背一下挺直了。原本弯曲,拖在地面上的右腿此时发出了咯咯的响声。骨骼复位,残破的神经与伤疤都复位了。甚至就连他酸痛的肩膀与模糊的视力都变好了。
“这......这是什么?”
老海盗不可思议地抬起手,他的视力从未如此清晰过,身体也从未如此好过。
“一份礼物,希望你还喜欢。”他听见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随后,他便和那取回了自己名字的幽灵一同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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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派克的幽灵带着他穿行在比尔吉沃特的大街小巷。他是本地人,对这里熟悉的不得了。何慎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行走的方式,幽灵直挺挺地穿过墙壁,在地上留下一连串湿漉漉的脚印。
真有趣。何慎言想。
一个有着自我意识,被大海塑造出的复仇怨魂。
他们跨过曲折的街道,又经过了几条缓缓流淌的暗河。一路来到了下城区的一座酒馆。这里肮脏而混乱——这也是比尔吉沃特下城区永恒的基调。在这里,有一条不言则明的真理:越高的地方,就越高级。
这和比尔吉沃特的地理环境不无关系,总之,那些真正干净整洁的街道与高雅的享受都在上城区。
兜里有几个钱的人们都会经常光顾上城区的酒馆或妓院,寻欢作乐,痛饮美酒。然后没过几天就滚回下城区的港口加入一次生死难料的远航。活着回来,就再来一次。
他们面前这座酒馆的招牌非常老旧,是用海兽的骨头钉在木牌上钉成的。名字很顺口,叫做猪油皮——天知道为什么一座酒馆会起这个名字。
派克站在门前,静静地聆听着其内传来的喧闹声。酒杯彼此碰撞的声音,女招待轻佻的笑声,男人们粗野的吼声与一些人因为赌博失败而发出的痛叫。
“就是这里。”他低着头说。“芭茹人们的隐蔽据点......”
“看上去不太像——嗯,我还以为他们会找个更安静,也更干净的地方呢。”何慎言挑起眉说道,同时挑动手指,让门口蜿蜒的污水消失。他看似站立在地面,实则始终漂浮着。
“没人能明白芭茹人的想法。”派克以阴冷的声音回答。“而且,我不明白,您为何要来找他们。”.
“受人之托而已......”
法师模棱两可地朝着派克微笑了一下:“我们的交易完成了,派克。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