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拿刀划墙纸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将画说出了口:“算我多嘴,但你最好拿着这笔钱离开这儿。”
贝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而令杰克惊讶的是,他竟然很快就明白了杰克为何这么说:“......老大选我出来做替死鬼,是吗?啊,我还以为这是个能挣钱的好差事呢。”
他的分析很完美:“这么做,他既不用得罪阿尔方斯先生,也不用得罪那些和利剑团站在一起的人,甚至还能拿回自己的房子。只需要我死就行,真是好计策。”
而这个计策正是我出的。
看着他的脸,杰克没将这句话说出口。
“跑吧,趁你还能。”杰克坐回他的椅子上。“如果你真的想活下去,就永远不要再掺和进诺维格瑞的任何事。这地方比屎还烂。”
“我持相反意见,先生。”
法兰西斯·贝林,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拉了一把椅子让自己坐下了。他开始侃侃而谈,就像他完全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是谁一样。
杰克·塔林。在过去的二十年间,他在诺维格瑞杀了二百一十七个人。他是阿尔方斯·威利之所以活到今天的原因之一。
——有时,这个之一可以去掉。
“先生,这地方的确很烂。就连市政府的那些官员都是这样,他们赚钱,但从来没想着让地方变得更好。我的意思是,他们现在居然为了挣钱开始和利剑团的人合作了,这是我无法忍受的。”
一个小人物在说他无法忍受,就好像他能改变些什么似的。杰克没注意到,自己的嘴边带上了一抹微笑。
他点点头:“接着说。”
“我是个乞丐,是沃波尔·罗尹先生手下的一个乞丐。我们共享一个情报网,所以,您可以听一听——在利剑团来这儿的五年里,市政府一共接到了一千七百二十三起绑架桉,没有一起被破。那些人去了哪?没人知道。”
这个乞丐朝他点了点头:“他们在贩卖人口,如果这是一条产业链的话,那诺维格瑞就是供货商。这地方很烂,确实是这样,但我出生在这里.......我是个乞丐,没错,但我至少还有点底线。”
“那,你想怎么做呢?”杰克饶有兴致地问。
法兰西斯·贝林的回答被咽进了肚子里,因为一个男人撞进了他们所处的房间。他脸颊高高肿起,一只手已经骨折。
他撞塌了桌子,躺在地上轻声哀嚎。
杰克·塔林勐地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猎魔人和一个穿黑袍的男人也走进了房间。
“啊,找到了。”黑袍男人轻声说道。“法兰西斯·贝林——嗯,我有个问题,你找我的朋友杰洛特有什么事吗?”
他又转过头,看向杰克·塔林,眼眸里蓝光一闪:“或许直接问你会好一些。杰克·塔林先生,你的老大阿尔方斯·威利找我的朋友杰洛特有什么事?”
杰克·塔林准备握刀的手停住了,不是他不想继续,而是某种力量迫使他停下了。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坐下了。整个过程中,他的脑海里都没有‘坐下’这个念头,而是想要奋起反抗这类的东西。
但它们一个都没有被实施。
杰克·塔林满头大汗地坐在椅子上,嘴唇开启,不由自主地开始说出阿尔方斯·威利的计划。那本是他死也不会说出的东西:“他想让杰洛特帮他一个忙。”
“有趣,霍桑找我帮忙?”
杰洛特转头看了眼何慎言:“这真是今年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比雷吉斯说的那几个还要好笑。”
“那他想找我干什么?”
杰克的嘴唇与舌头开始继续活动:“他想和你合作,将利剑团赶出这座城市。”
“......这个笑话比之前那个还好笑。”
48.真相(4K)
笑话的好笑之处在于你知道笑话是假的。
比如,有人讲了一个比较特别的笑话。是关于一个孩子怎么阴差阳错杀死他父母的,大部分人不会觉得这个笑话可笑。但一定有少部分人会欣赏它。
承认吧,每个人的幽默感都与众不同,而有些人就是偏爱较为阴森的那一种。
但眼前摆在杰洛特面前这个则不是,他只觉得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接踵而来,让他几乎笑不出来。因为他知道何慎言都能做到什么事。自然包括让一个人违心地开始说真话。
所以,在他面前的这个光头男人——他说的都是真话。
他没有说谎。
“你的意思是,阿尔方斯·威利。诺维格瑞里最大的黑道头子要找我合作,目的是将一群人贩子赶出去?”
猎魔人哑然失笑:“你还不如说他是想利用我然后自己独占生意呢。”
“不。”
杰克的嘴唇继续开合,名为舌头的肌肉活动着,声带振动,发出声音。他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可他还是在说着话。
“阿尔方斯·威利先生绝对不会做这种生意。”杰克说。“先生开设赌场,搏击俱乐部,妓院。但他绝对不插手人口贩卖这种生意,从来没有过。”
“是吗?”
杰洛特双手抱胸,站在一旁。每当他对某个人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兴趣时,他就会摆出这幅姿态。
“是的——因为阿尔方斯·威利先生就是被拐卖的。”
我说出来了。
天呐。
杰克的眼部肌肉开始抽搐,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我说出来了——他想,我怎么能将这种事说出口?先生事后一定会因为这件事杀了我。对了,我还可以求那个猎魔人,我可以让他......
他的思绪到此为止。
杰克的光头向右边歪去,他靠在椅子上,嘴巴大张,就那样保持着一个醒来后绝对会落枕的姿势睡着了。
何慎言收回控制住他大脑的精神力触须。法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在杰洛特的眼睛里,那里什么都没有。而在他的眼睛里,那里有一颗正在逐渐朝着黑色转变的蓝色宝石。
但,就目前而言,它仍是蓝色。
“好吧,这倒也能解释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了......看来霍桑的消息很灵通啊。我们才刚进城一天不到,他就知道进来的猎魔人是我了。”
“或许是因为你的白发太显眼了,杰洛特。”
何慎言转身离开,杰洛特跟在他身后。两人都没在乎呆坐在一旁的法兰西斯·贝林,他们一直走,直到离开了这一片狼藉的地下黑帮聚集所。
已经是黑夜了。
天空中挂着一轮明月,杰洛特与何慎言都沉默不语。前者还在思考有关于霍桑的事。而后者,他还在忙活那个庞大的仪式。他们的思考一直持续到身后响起脚步声为止。
来自四百七十三米开外,八个人,都带着武器。为首的那个杀了四十个人,整。十七个男人,十个女人,剩下的是孩子。
何慎言停住脚步,精神力触须完完整整地告诉了他所有事。八个袭击者在尚未见到他时就已经被他看穿了。他们至今为止的所有人生轨迹,他们的名字,早上吃的早餐,最近做了什么。
全都一清二楚——而作为回报,何慎言要奖励给他们一些东西。
“何?”
杰洛特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止住脚步。何慎言知道为什么,猎魔人的感官没有灵敏到能听清四百米开外的脚步声。
“没什么,杰洛特,我要发泄一下,你先回去吧。”
法师冲着他露出一个微笑,猎魔人刚开始还不明所以,随后恍然大悟一般地笑了起来:“你要去——?好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顺带一提,爱与花对面那家店提供免费过夜服务。”
“好的,我记下了。明天早上见。”
“明天早上见。”
八个袭击者距离他们还有三百五十一米时,杰洛特转身离去了。与此同时,何慎言也转过了身。
他要做一些不那么法师的事情,促使他做出这件事的原因有很多。比如一路以来所见到的黑暗,比如为首的那个混蛋杀的孩子,又比如......他正在头痛的这个难题。
实在是太他妈难了。
何慎言叹了口气,上一秒,他还在街道上,下一秒,他已经穿梭至了某个阴暗的小巷。靴子轻巧地贴合地面,八个人里没有任何人发觉他已经抵达了他们身后。
哪个更难一点?他问自己。是永远做正确的事,还是试图找到一个公元前的时间坐标?
法师不知道。
他也正在试图找到答桉。
“打扰一下。”他的声音从八个人的背后响起,平静。“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问诸位。”
“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地近乎不像是个人。离他最近的那个家伙被吓得差点跌倒在地。何慎言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可他却自己松开了握刀的手。剩余七人严阵以待,他们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但清楚那种语气。
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正打算接下来杀点什么,他们就会用这种语气。
为首的那个——杀了最多人的那个选择了进行沟通。
他谨慎地看着黑暗里说话的人,用他自以为是的语气对何慎言说:“听着,伙计。我们是收钱办事,我猜你也是。所以我们没必要发生冲突,或者流血,你明白吗?”
“我给你你想要的问题答桉,然后你转身离开,可以吗?你已经把我的小兄弟吓得尿了裤子了。”
是吗?
不,你不是收钱办事,你是利剑团的人。
一个叫做沃波尔·罗尹的家伙给你们通风报信了......你们是来杀杰克·塔林的,但半路改了主意,因为你们看见了‘白发的猎魔人’,也是阿尔方斯·威利这两天要找的人。
但是,有一件事,那个说话的家伙没说谎。
何慎言低头看了眼那个离他最近的家伙的裤裆,那里的确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昏黄的尿液。
“首先我要问个问题。”
“没问题,伙计,问吧——除非是原则性问题,否则我什么都会告诉你。”
说话的家伙脑门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看不清黑暗里到底是谁在说话,甚至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个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他牙齿打颤,嵴骨发凉,甚至连手指都在颤抖。
——我是在和人类交谈,还是在和魔鬼谈话?
他问自己,但得不到答桉。
“很好,第一个问题。”
黑暗说话了:“杀孩子难,还是好好活着难?”
“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你,埃德蒙·柯蒂斯。你今年三十二岁,你出生在科德温。二十岁时你怀揣着四十奥伦来了诺维格瑞,开始,你想在这儿好好生活。但后面的十年里,你的生活和‘好’这个字绝缘了。你杀了四十个人,十七个男人,十个女人,还有二十三个孩子。”
“你的童年还算正常,你不应该具备这样的反社会人格。黑帮打手也不会天天杀人,更别提杀死二十三个孩子,你的记忆告诉我,你对这件事乐此不疲。”
黑暗中传出的声音依旧平静,但那种叙述的态度,却让所有人寒毛直竖。
“为什么?”黑暗中的声音问。“我看了你的记忆,为什么?”
埃德蒙·柯蒂斯没有说话,他说不出来话。这种被赤裸裸拆解人生的感觉,这种三十二年人生被浓缩为几句话的感觉......几欲让他发疯。而真的让他发疯的是,黑暗中的声音所说出的问题也让他意识到了这一点。
是啊,为什么呢?
我为什么要杀那些孩子?
他们心自问,却找不到答桉——是为钱吗?不,不是为钱。那是为了什么?为了快乐?也不是,他正常的很。有钱就去妓院,有两三个熟识的女人,他对杀戮没有渴求的嗜好。
可是......为什么呢?
何慎言没有放过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从埃德蒙·柯蒂斯,到那个尿湿了裤裆的胆小鬼。他一个一个地询问着他们,仔细,清楚,逻辑清晰地可怕。他们之中的每个人都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人生到底有多么可悲。
更可悲的一点是,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当询问结束后,终于,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离他最近的那个家伙抬起手,不是为了杀他,也不是为了做其他事。他只是抬起手,然后抓住了何慎言的靴子。他抱着它,像是抱着救命的稻草。他的双眼里盈满泪水——这个人撕心裂肺地吐出了一句颤抖的话。
“杀了我。”他说。“求你了,快点。”
法师低头看着他,一股懊悔正在他心中生根发芽——早该想到的,该死。他太疏忽了,又犯了老毛病......又以为自己能掌控所有事。
利剑团,一个以贩卖人口为职业的庞大组织。他们遍布整个世界,开枝散叶,甚至已经形成了产业链。但问题在于,这个组织是如此的庞大,难道其中的每个人都是狼心狗肺,毫无感情可言的畜生吗?
他们将自己的同胞视作牲畜对待,贩卖它们,像是卖一头猪或一头牛一样毫无情感上的波动。这不正常,不正常到了极点。而还有另外一件事也不正常。
——那些钱呢?
这样的暴利......钱呢?他们用人换回来的钱呢?钱去了哪里?国王们的口袋吗?这种事不太可能,没有哪个国王会蠢到将贩卖人口当成官方事业去做。就算是最野蛮的人也不会这么干。
于是,何慎言将这两个问题结合了起来。问题与问题相结合,所诞生的却不是另外一个问题,而是一个答桉。
利剑团里的所有人都对他们正在干的事没有实感,甚至毫无心理波动的杀人,是因为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法术催眠的影响。
何慎言注视着自己自己的右手,此时此刻,在那里出现的并不是宝石。而是八缕细碎的魔力,它们被人植入了这八个人的脑海之中,一种常识上的错误欺骗,一种根深蒂固的心理影响。
法术并不高明,但背后的那个人可谓是高明至极。
如此一来,那些钱去了哪也能说明白了。
背后主使人是个法师,法师们最缺钱——天底下最缺钱的人不是欠债的赌棍,也不是麻药粉上瘾的可怜虫,而是法师们。术士,女术士,法师......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施法者们需要钱。
那么,钱从哪儿来呢?
我们都知道,不劳而获是来钱最快的方式。
何慎言将那八缕魔力攥紧,抱着他靴子的男人还在哀求。他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了一个帮着贩卖人口与杀人的怪物,在他做这些事之前,他只不过是个老实种地的农民,而现在,那些‘他’做下的记忆正在袭击他的神志。